祂亦是多少年未在人前自陈。
好在这点心情倒是不难调节,暮扶摇全无异色,只缓声道:“灭佛之劫后,又经历了几次变故,幽冥才归于寂静。此时幽冥尊神计有七位——分别是天虞、旗韶、灵咤、魍夭,白骨、血雷公,还有我。”
“白骨且不说,你亦寻祂未得,我们亦不知祂何去。”
对于白骨尊神,现存的每一位幽冥神只,心情都是复杂的。
打破现世制约,成功降世的难度且不去说。将数十万积累,一朝清空,以凡夫之身从头再来,不是谁都有这般勇气。
这选择究竟是对是错,随着时局的变化,在人心之中却也是不同的。
或许只有时间能验证答案。
暮扶摇神色静惘:“前回诸方大战【执地藏】时,齐国江汝默便与灵咤定约,蓬莱岛也约于血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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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们都很早就站队。灵咤现在都已经在神国立起经纬旗,受东齐天子敕命。只是不知怎么,季祚和血雷公没有谈好,以至毁约厮杀……”
“不外乎是条件不合适。或是血雷公要得太多,或是景国觉得杀死血雷公,夺其【衙泉】,炼其雷魄,收获更大于将之收归麾下。”
“天虞和魍夭在阴阳合界之前就消失,都不知去向,疑似放弃了现世。”
“只剩旗韶和我。”
祂注视着姜望:“旗韶是待价而沽,而我,只想自由。”
原本听说蓬莱掌教杀血雷公,秦至臻堵阎罗殿,姜望还在想,怎么没见齐国的动作。
原来早就动了。甚至是第一个在冥世插旗的。
那位大齐天子做事,确实是不需要他提醒……
当时三帝围猎【执地藏】,对于后续的种种变化,他们肯定都有预案。也就是楚帝新即,本身实力不足,不能似景齐二帝,当时就对幽冥神只下手……
齐国是实力远不如的江汝默同灵咤定约,江相行事又向来温和,给予灵咤的条件必然宽松。在战后仍能顺利延续。
景国则是强势的蓬莱掌教出面,给血雷公的条件必然苛刻。【执地藏】覆灭之后,景国也陷入相当虚弱的时期,姬玄贞和应江鸿在悬空寺都有所退让,血雷公想要再提提价,亦是想象得到的事情。
只没有想到蓬莱掌教直接动手屠神……
仙龙叹息一声:“我在超凡之前,以为仙人无忧;及至推开天地门,想象神临宏力,以为神可以心想事成;在我神临之后,以为真人便能逍遥人间;洞真之时,我想绝巅应当无所不能——”
“到了今天,我已不知道,怎么才能得到自由。”
“或许当初只有三五岁,拎着木剑在河边,我是自由的。可是那种自由,经不起半点风雨。”
他看着面前的阳神:“您的确不必如旗韶般待价而沽,您要的是最高的价码!我给不起。”
“姜真君求的自由,是遂意和逍遥。我已入世,何来奢求?”暮扶摇道:“我今所求,无非是不要为人驱使如猪狗。”
祂声音微缓,有些惆怅:“我在日暮的时候成道,既不喜欢太灿烂的白日,也不适应太深沉的夜晚。我是个折中的家伙,这一生都在缝隙里生活。当年世尊传道,诸神皆拜,我闭门不出。后来灭佛大劫,诸神血争,我也闭门不出。到了今天,‘门’没有了……”
祂抬起墨色的眼睛:“门没有了。无论我愿意或者不愿意,我的一切都对人间打开。我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砧板上,听着人们讨论,这块肉作价几何。我也是骄傲的,我也有尊严,我用了很长的岁月,很辛苦才拥有现在的力量,可一朝两世相合,我衣不蔽体,我屋无片瓦。”
要说暮扶摇什么也不求,姜望是不相信的。
因为若真是不求超脱,大可似天虞、魍夭一般,直接离开现世。以祂们的力量,除非被超脱者盯上,在哪里不得自由?
但关起门来求自己的超脱,又有什么错呢?
无非是权责。
每一个在现世有所获得的存在,都应于现世有所承担。
这是现世人族发展至今,永恒不变的规矩。是人族得以愈渐蓬勃的基础!
边荒狩魔、祸水涤波、虞渊戍卫、外楼出海、神临赴万妖门……此般种种,都是修行者承担的体现。
要想获得在现世超脱的机会,一定要对现世有足够的承担,被诸方承认,才可以前行。
现世诸方势力对幽冥神只的争夺,几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行径。因为对于这些幽冥神只的承担,那些势力多的是手段去验证和约束,一旦将来成道,却不益于人族,那也是他们的责任,需要他们去弥补。
为什么墨家早早地派出人去同转轮王佘涤生接触,姜望却不认为他们算是在冥界插下了旗帜?
因为墨家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够资格将哪位幽冥神只收入宗内。
他们没有能力推举超脱,也没资格庇护这些神只的超脱路。
以墨家的情况,要想在冥界有所作为,最好的选择,就是得到真地藏的支持。
但聪明的,也不止是墨家。
人家秦国雄霸西境,秦至臻还兴冲冲地杀进了阎罗宝殿呢!
一尊神位岂会被秦至臻看在眼里?和真地藏的沟通,才是他的重头戏。
姜望道:“阎罗宝殿威严雄阔,有琉璃瓦,暗金砖,风雨不得进,长夜不可侵。您为何没有想法?”
暮扶摇很直接地道:“经历灭佛之劫,【执地藏】之变,我已不信任佛陀,也跟真地藏没法沟通。祂所求的是救苦救厄的冥界秩序,但我要的,是超脱秩序之上。受其神职,得其制约,哪怕再进一步,也跟幽冥合世之前,没有区别。则我走这一遭,竟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