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你懂吐蕃语?”裴别驾和坡上那人几乎同时问。
裴别驾之所以近七十高龄还在岐州任上,就是因为他熟悉吐蕃文化。发现刘绰也懂吐蕃语后,他很惊喜。
他被张四郎硬拖来担任谈判主力,却不曾想对方汉话说得跟唐民根本没区别。哪里有他发挥的余地?
“略懂略懂,就是读过几本书罢了。”刘绰自谦道。
坡上那人用汉话问,“你问我的名字,是觉得我今夜一定会败么?”
“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我们两个人谈起话来,方便很多。我也想确认你到底是唐人还是吐蕃人。因为无论从你的口音还是长相上看,你都不像吐蕃人。”
那人冷笑,“我知道,你们唐人骄傲得很。自来瞧不起我们这些中原外的部族。焉知我们吐蕃人就瞧得起你们?”
“不不不,南杰,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吐蕃和大唐只是文化习惯不同,生活地域不同,我没有任何要贬低你国家的意思。其实,知道你是吐蕃人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最不想看到的是河湟故地的唐民潜入大唐多年,为吐蕃所用。”
南杰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冷冷地看着刘绰,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道:“那些被你们遗忘的唐民,不过是些下等奴隶,连牲畜都不如。他们为了一口饭,一件破衣,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同胞,投靠我们吐蕃。这样的唐民,岂会值得我们信任?他们只配做最低贱的工作,在战场上做肉盾,因为他们的命,在我们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闻听此言,小丘下一时群情激奋,军士们紧握兵器,怒目而视。一些性急的士兵甚至高声回击,誓言要让吐蕃人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
“他娘的,宰了这个牲口!”
张四郎趁刘绰跟南杰打口水官司的空档,正在派手下的斥候向小丘方向靠近,想要伺机射杀南杰等人。之前他们尝试过数次都被其余几个吐蕃探子发现而失败了。
刘绰一来就吸引了吐蕃探子们的注意力,正是好时机。
看着小丘下大唐官兵的反应,南杰很满意。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打击刘绰的自信,这女人可恨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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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料定,刘绰作为大唐的官员,听了此等言论,必定会感到尴尬和难堪。
然而,刘绰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表现出任何的愤怒。相反,她轻蔑地笑了。
他以为是自己说得还不够难听,继续说道:“如今,你们大唐的繁华,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内里虚空,根本无力外战。你们的天子连自己的国家都治理不好,还谈什么收复失地?看看我们的赤德松赞,他不仅统一了所有部族,还让吐蕃的国力达到了顶峰。而你们的天子呢?他的朝廷内耗严重,连自己的百姓都保护不了,更别提对抗我们吐蕃的铁骑了。你们的天子,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傀儡,他的命令连自己的军队都不听从,这样的天子,还有什么资格与我们吐蕃争斗?”
“你放肆!”裴别驾一边咳嗽一边大骂,“无知小儿,你狂悖,胆敢辱我天子!你你你···简直岂有此理!老夫,老夫···这便上去与你拼命!”
他夺了身旁护卫之人的刀就往前冲,却被张夫人派人给拦住了。只得脱了鞋,一边骂着“狂悖狂悖!”一边挣扎着把两只鞋都扔了过去。
“狂悖狂悖!”袁长史也加入了裴别驾的扔鞋子大军。
张七娘看下面有不少人要往前冲,吓得连连尖叫,“别过来!你们别过来!阿娘,阿娘,救命啊!”
若不是因为小丘下站着的是凤祥军,他们忌惮着伤到被挟持的节度使府嫡女,换作任何一支唐军,别说区区几个吐蕃人,便是那比马车稍高点的小土丘也早已被夷为平地了。
“内耗严重,无力外战?你说的是你们吐蕃么?”刘绰冷笑,“据我所知,你们的赤松德赞一心奉佛,在位期间,禁行苯教,打压与苯教相互攀缘的贵族。为便于奉佛,更是于贞元十二年退位,交由次子牟尼赞执政。而你们的王后蔡邦氏却是崇苯之人,她联合朝中反佛倡苯的势力在贞元十三年刺杀了赤松德赞。继位的牟尼赞普有意追随其父,推行倡佛抑苯之策,却在一年后被其亲母蔡邦王后联合外戚毒杀。现任的赞普赤德松赞好不容易才在倡佛势力的扶持下保住了位子,你狂什么?”
这些消息有的是吐蕃使节透露的,有的是韦皋的密探查来的。
去年,大唐与吐蕃之间恢复邦交,互派使者,关系稍有缓和。刘坤曾随着东宫的人参与过接待事宜。这次刘绰出发前,老父亲照旧给女儿恶补了不少信息。
在得知两任赞普的死讯后,李适曾命朝内三品以上官员吊其使,并废朝三日,表哀悼之意。
裴别驾激动得满面赤红,此时他气也顺了,力气也有了,甩着袖子大骂:“正是如此,政局动荡的是你们吐蕃!我大唐天子英明神武,君臣同心,国力强盛,岂是尔等蛮夷所能比拟?两任赞普先后死于其妻、其母之手。今日你胆敢在此大放厥词,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凤祥军扬眉吐气,忍不住为刘绰欢呼赞叹。
“刘员外说得对!”
“刘员外威武!”
“大放厥词!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