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帝久久凝望。
竟不知何时,他的女儿已经长成大人,她眉眼间的锐气,眼里的坚韧与固执,像极了故人。
盛元帝默默敛下目光,无奈叹了口气。
他的手指轻轻一抬,德栩就拿出了另一张诏书,给墨玖安递了过去。
这一张不是圣旨,从外观上看,应该是北凉皇室惯用的绫锦。
墨玖安心中有了猜测,打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又是一张决定她后半生的文字。
“父皇这是在逼我?”
空旷的殿内,她冰凉的质问声响起,将殿内的气氛也压低了不少。
“要么嫁去北境蛮荒之地,要么嫁给我心爱之人”
墨玖安没等盛元帝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黯然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相比和亲,嫁给容北书看似是个完美的选择,只可惜,女儿不傻”
话落,墨玖安将北凉的和亲文书随手扔向德栩,德栩一惊,急得差点魂都没跟上。
不过好在德栩身手快,关乎两国和平的文书落地之前,德栩稳稳接住。
这世上敢扔如此重要的东西的,除了当朝皇帝,也就只有玖安公主了。
德栩有些后怕,紧紧握着文书长舒一口气。
殿内,无人指责墨玖安过分的行为。
盛元帝脸上也不见愠怒,只是相比方才,多了几分痛苦与无力感。
盛元帝挥了挥袖,德栩便乖乖收好文书,退了回去。
“父皇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墨玖安直言说出了心中所想,目光也毫不避讳地盯着盛元帝。
即使是跪着,她的背脊依旧挺的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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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容氏变成第二个谢氏,所以急着卸磨杀驴?”,墨玖安紧紧注视着父亲的双眼,嘴角的冷笑扩大了些:“可鸟未尽,兔尚存,这世家余晖,父皇打算换谁来灭?墨粼吗?”
这是墨玖安第二次对盛元帝如此不敬。
第一次,是在八年前。
也就是她刚获救的那一日,在她母亲的尸首面前。
那是墨玖安与盛元帝第一次见面。
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对刚失去母亲的墨玖安而言并没有生出亲切感,反而激起她满心戒备。
在极端的悲愤与恐惧之下,她枯瘦的身躯护住母亲的遗体,不让那个陌生男人靠近。
可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抵挡得住心急如焚的成年男人,所以,她甚至出手伤过他。
墨玖安刺刀的那一瞬间,那个陌生男人身后的士兵霎时挥刀向她冲来。
可那时的墨玖安管不了那些,即使是死,她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母亲。
她得逞了。
因为她的父亲,并没有躲。
利刃刺进左肩,盛元帝生生扛住了那一刀,与此同时,他将女儿抱进怀里,用自己宽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赶来护驾的士兵。
“退下!”
墨玖安的耳畔传来那个陌生男人的怒吼声。
那时的她,心早已灭,只剩下一副遍体鳞伤的躯壳,而这副躯壳,竟感受到了一股温暖,和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
自那时起,墨玖安也像其他孩子那样,有了一个父亲。
回宫后,她有了兄长,弟弟和妹妹,一个还算完整的家庭。
而后来,她又一点一点地失去了这一切。
皇宫里,何来亲情?又何谈家庭。
这八年来,墨玖安看清了金碧辉煌之下的私自与无情,却唯独落下了这个皇宫的主人,她的父亲。
他是旋涡的中心,是这一切的起因,又如何能不一样呢?
“又或者,父皇忌惮的根本就不是容氏,而是我”
大殿之内,龙椅之下,墨玖安跪在地上,忍不住鼻头发酸,喉咙发紧。
最后一句,她说的有些有气无力。
看着女儿这般模样,盛元帝的心口如细针刺,禁不住皱眉,“玖安”
他浑厚的声音唤了一声,本意是安抚,可落在墨玖安耳朵里,却偏偏生出了警告的意味。
墨玖安的心又凉了几分,她微低下头眨了眨眼,硬生生逼退了眸中的水雾。
再抬头时,她直视盛元帝的眼睛,毫不掩藏眸里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