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堂皇,宫灯明亮得耀眼。琼花玉树低垂秀目,吐露着甜蜜绕齿的绵绵细语,与土地深情对视。他们已这样相处了千万年,早就熟悉彼此的脾性,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出令对方满意的回应。碧绿色的藤蔓爬满假山与怪石,在夜色中呈现出近似浅黑的颜色,让高高耸立的山石生出挥之不去的令人生畏的怪诞狰狞,乍看之下很容易让人受惊。那些喜欢阳光的花早已睡去,留下夜的使者各自在月下美丽芬芳。
庭院的正中间,一盆香气馥郁、漆黑如墨、花大如斗、蕊细如丝长如箸红如血、雍容妖冶,状如牡丹的花开得正欢。这花原名叫千色罗刹,生长在苦海崖之巅,是一种名扬三界的奇花。多年前,方清歌无意间采得一株,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了父亲方文禅。等到方清歌出嫁之时,方文禅又将花回赠与女儿,全了一个做父亲的舐犊之情。
千色罗刹的生命力极强,无论环境多恶劣,它都能发芽生根,开枝散叶。它的花、叶和根有着一股极为特殊的气味,能醒脑提神,解乏除困,清心静气。有人说那气味像是在粪坑里浸泡了千百年的石头,臭不可闻;又有人说那气味香得使人神魂颠倒,无法自拔。最叫人称奇的莫过于千色罗刹的花色相当多变,随周围的环境而变化多端,晴天白日洁白无瑕,阴雨天幽蓝似海,黑夜里黑如墨玉,下雪的时候最迷人,简直就是千色一体,堪称绝色。但是有一点,只那么一点,就足以让它濒临绝迹——它挑主人。千色罗刹第一次开花时若没有遇见与它脾气相投的人及时摘下花朵,并将它移栽到别处,花谢时它便会从头烂到根,化作一滩黑水。若是被不喜欢的人摘花移植,它照样会杀死自己。三界中,爱花的人都以养活一株千色罗刹为荣。可惜的是,养它的人如过江之鲫,有本事让花活下来的却屈指可数,以至于到今天为止,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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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歌入主琅寰山后,觉得千色罗刹虽然一花难求,但这个名字实在不那么文雅,有点凶神恶煞的狠劲,不够高贵也不招人喜欢,便依着它最本真的形态,改名为雪里牡丹。如今千色罗刹已快绝种,人们谈论起它时,脱口而出的依然是它的本名。至于雪里牡丹,大概只有在方清歌面前,才会有人叫上一叫。
仅仅一墙之隔的冰室里,紫萝烟的花瓣落了一地,经月光一照,美中透着些许凋落时的孤凄。这原本只长在素馨山中的冰雪之花,被移到这精雕细琢,晶莹剔透的花房里,虽长势喜人,颜色却远不如在素馨山野生野长的那般蓬勃夺目,总给人离乡背井,寄人篱下畏手畏脚的索寞,少了奔放与灵性。
与千色罗刹的变幻莫测不同,紫萝烟从含苞到凋谢都有着如烟似霞梦幻般的美丽。方清歌原想将这两种完全不搭调的花嫁接成一个新品种,奈何它俩都倔强地保持着本心,谁也不肯放弃原本的习性,始终不能共生于同一株苗上。久而久之,方清歌也只得听之任之,随它们的性子生长。每次来瑶光殿,雪凌寒必定要先看一看紫萝烟,然后再去拜见方清歌。这已成为他的习惯,一个人尽皆知却又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紫萝烟情有独钟的习惯。
冷气漫卷而来,紫萝烟的香气随之钻入了鼻腔,充盈了肺腑。雪凌寒想起那夜在莉香居外,自己曾陪着莫待静静赏月,静候一朵花开,心中不禁万般悱恻。他眼前晃动着莫待倔强的神情,心中的思念顷刻间化作了惆怅。他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又随手轻轻抛下,像极了那日在凤舞山庄前静看凤凰花落的莫待。
侍花的侍女已歇下,也没见有人走动。雪凌寒心中有了计较。母后心情不好时最烦有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莫不是她遇上了烦心事?他想起雪庆霄的话,又不屑地暗自冷笑。一个从不关心妻儿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旁人?他胡思乱想了一回,不知不觉已来到瑶光殿前。
殿门虚掩,雪千色的声音清晰可闻:“母后,事已至此,你再怎么烦恼也没用。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事情落到谁身上谁就去担。二哥素来孝顺,又与母后齐心,我相信他会担起这个责任,你也要相信他。”
“我当然信他。就是因为太相信了才心疼他,舍不得他为难。当年你大哥娶你大嫂就是逼不得已,为此我内疚了很长时间。好在他俩争气,感情竟出奇地和美。不然,我这个当娘的必定寝食难安。”方清歌缓了缓情绪,又哀声道,“强扭的瓜不甜。看看我与你父王,一辈子同床异梦,离心离德,我打心眼里不愿我的孩子重蹈覆辙。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我不当这个仙后,也不能逼你二哥放弃他与莫待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