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别离

共治女皇,或者称呼为女凯撒,这是帝国之内仅次于皇帝外最尊贵的称号,往往普通的皇后或者皇女都很难获得的,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浩荡皇恩还意味着在帝国之内非同一般的权柄。将其授予的资格一般只有真正的皇帝才拥有,而非常时期非常之事,欧朵希雅安杰列斯,此时的她在马其顿人民们的瞩目下戴上那顶冠冕。不仅意味着她得到了大正教会的正统加持,更得到了罗马人民的认可,承认了她便宣告了莫利亚、马其顿、色萨利以及南伊庇鲁斯乃是帝国真正的正统,鲁斯尼那、尼西亚、特拉比松等皆为犯上僭主。

在人民的鲜花和战士的长矛簇拥下,欧朵希雅完成了她的加冕仪式,只听她耳畔身侧环绕着的,皆是臣民的山呼万岁,既有塞萨洛尼卡民众也有斯拉夫山民,更有瓦拉几亚的牧民还有伦巴第佣兵以及瓦良格的水兵。望着眼前的一切,紫衣的皇女眼神中闪烁过刹那的迷离,可很快便被果毅决然所取代。此刻的她已经不会再迷失,既不会像她的父母那样在过眼的虚荣之中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也不会如过去的自己一味地去逃避推卸。她不再是安杰列斯家默默无闻的小女儿,而是罗马这个国家的慈母。

“欧朵希雅冕下,万岁!”

“欧朵希雅冕下,万岁!”

……

“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统治者的,不是吗?”远远观望着眼前的一幕,安东尼娅问查士丁尼。

“当然,她一定会赢得她的子民爱戴。”查士丁尼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在特里波利斯那一晚上叛军掀起的战火前,他和这位下定决心履行自己责任的皇女相互约定过的。

“但这也意味着她的敌人们必然会对她除之而后快。”

正当两人谈话之间,身后匆匆忙忙传来了脚步声和喘息声,查士丁尼和安东尼娅都不约而同转向身后望去。只见查士丁尼的侍卫长撒留乌斯神情焦急而又痛苦,还没有等喘一口气便哽咽地开口道:“查士丁尼殿下,阿纳斯塔修斯大公,醒了……但他已经快不行了,他请您快去见他……他最后一面。”说完,忠诚的侍卫椎心泣血,低下了头只想极力忍住那热泪流出眼眶。

而查士丁尼哑然站在了原地,他本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可却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在莫利亚大叛乱之后,被约柜碎片侵蚀的老大公便一直病重不醒,这两年来终于还是油尽灯枯。可查士丁尼万万没有预料这个已经写好的结局会来的那样突兀,他本以为这场别离会有一场体面的告别仪式,但显然回光返照的老人并没有能够支撑太久。

“很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知你的,阿纳斯塔修斯阁下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一旁,热那亚女孩满脸歉意地说,一直以来照料皇女和那位瘫痪的老大公病情的都是安东尼娅所负责的。毕竟战乱后的塞萨洛尼卡名医屈指可数,而她曾经是那位克里斯托弗医师带大的,耳濡目染下懂得药理。可安东尼娅内心里一直隐隐不安,因为这位老大公身上的怪病她一点头绪没有,而更令她恐惧的是,欧朵希雅皇女似乎身上的病情也和其相似,只不过程度较轻,那岂不是意味着……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查士丁尼摇了摇头,他清楚怪力乱神的约柜之力根本不是药石可解的,只是他现在必须离开了。对阿纳斯塔修斯大公,查士丁尼是一直内心感激的,当初如果不是对方的帮助,他根本无法站稳在伯罗奔尼撒的脚跟,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皇女殿下那边就暂时拜托给你了。”说罢,查士丁尼跟着撒留乌斯前往了内殿。

……

深宫之中,广场外万人的欢呼声回荡在灰蒙蒙的穹顶内外,那是喜悦洋溢着生机才能做到的,衰朽的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

真是一把老骨头了啊,越来越不中用了。明明已经睡了那么长的一大觉,结果醒来又疲倦得想闭眼。曼努埃尔,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又会嘲笑我这个衰老头了。

阿纳斯塔修斯大公自嘲地笑了笑,如今的他连说话都有些用不上力气了,可他依旧坚持让身旁的仆人们将自己的病躯撑起坐卧在床榻上,望着窗外几缕勉强透进来的阳光,老人的眼眸中也闪动着几分光亮。

“这场梦真久啊!”阿纳斯塔修斯喃喃自语道,他感觉自己这两年来并不完全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那梦中他看到了太阳从金角湾中跃出,而山丘上,女人们在歌唱,男人们在田亩中耕作。他梦见到一个天使正朝着太阳飞升而去,那是他已经死去的儿子,他梦见那天使双翅振去吹来几片厚厚的雨云,手捧着酒醡倾倒化作甘霖,他梦见那天使驱散疫病,将它们投入太阳的炉火之中,还梦见他手捧竖琴向着四方演奏,而梦中的战争、饥馑和死亡便如同海水退潮,不再肆虐。他呼喊着,在梦中呼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想要让他回来,可是恍惚中他又梦见那天使似乎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孔,可仔细一看却又不一样,唯一不变的是梦境中的天使他还在越飞越高。直到他蜡做到翅膀终于承受不了耀阳高温融化,从天而降,坠入了金角湾。可是令阿纳斯塔修斯大公惊讶的是他并不悲伤,梦中的他和农夫们在一起,手握着镰刀站在金色的麦田之中,他笑了,哭着笑了。这是他失去儿子这三年来第一次笑了……

“大公,我把查士丁尼殿下带过来了。”撒留乌斯激动的声音姗姗来迟,而当他带着查士丁尼赶来的时候,寝室中侍奉阿纳斯塔修斯大公的仆人们全都跪倒在地上陷入死寂。

他们还是来得太迟了。

病榻上,老人安详地坐卧在鹅绒枕边,衰朽的面庞两侧尚有未干的泪痕,但是他脸上依旧挂着满足的笑容,就像梦中他飞向太阳是那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