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苍点头道:“是了,他是大财主,又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三人向他望了一眼,心想:“你硬屈强抢,比他还要糟。”傻苍早已明白他们的心意,笑道:“常言道同行是冤家。我跟这位史老爷不是朋友。你们有好说好,有歹说歹,不必隐瞒。”
那胖老头道:“这史老爷的宅子一连七进,本来已够大啦,可是他新近突然信佛,又要在后进旁边起一座什么佛堂,在那打斋念佛。他看中的地皮,便是朱崩牙家传的菜园。这块地只有三亩一分,但朱崩牙种菜为生,一家五口全靠着这菜园子吃饭。史老爷把朱崩牙叫去,说给五两银子买他的地。
朱崩牙自然不肯。史老爷加到十两。朱崩牙还是不肯,说道便是一百两二百两银子,也吃得完,可是在这菜园子扒扒土、浇浇水,只要力气花上去,一家几口便饿不死了。史老爷恼了,将他赶了出来,昨天便起了这偷珍珠的事儿。”
胖老头喝了口茶润润喉又道:“原来史老爷三房姨太,昨天忽然发脾气大吵大闹,起因是她十分宝贝的珍珠项链不见了。家丁说是朱家女儿瑗妹偷了,寻到他菜园子里,果然见菜地里有一个锦盒,正是三姨太装项链的盒子。朱崩牙叫起屈来,说他的小女儿向来规矩,决不会偷人家的东西,这锦盒准是旁人丢在菜园子里的。家丁们找瑗妹去问,瑗妹说没偷。史老爷问道:‘昨儿傍晚你去了那里?’钱瑗妹道:‘我那都没去,就在地里除草淋菜。’史老爷叫家丁搜了朱崩牙的家,果在瑗妹枕头低下发现了那串珍珠项链。
史老爷拍桌大骂,说:‘物证都在你家找到,还说没偷?’于是叫人到县衙门去告了一状,差役便来将朱崩牙锁了去。’朱嫂知道自己家里虽穷,女儿却听话,平时一家又很惧怕史家,决不会去翻墙进入他家偷珠子,便到史家去理论,却给史老爷的家丁踢了出来。她赶到衙门里去叫冤,也给差役轰出。县太爷受了史老爷的嘱托,又是板子,又是夹棍,早已将朱崩牙整治得奄奄一息。朱崩牙老娘、女儿瑗妹和朱嫂去探监,见他满身血迹,话也说不出了,只是迷迷糊糊地叫道:‘不卖地,不卖地!没有偷,没有偷。’朱老娘哭得晕了过去,朱嫂心里一急,便也糊涂起来。她出了衙门,一手拖了瑗妹,一手拿了把大剪刀,叫了左右乡邻,一齐上妈祖庙去。
乡邻们只道她要在神像前发誓,便同去作个见证。小人和她住得近,也跟去瞧瞧热闹。朱嫂在神像座前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妈祖娘娘,娘娘,我孩子决不能偷人家的珍珠。她虽没读过书不识字,却也懂得气节之事,史财主栽赃嫁祸,硬屈我瑗妹偷了他的宝贝,朱家人从未做过亏心事,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如今一家横遭不白,赃官受了贿,断事不明事非不分,只有请妈祖娘娘伸冤!’说着提起剪刀来,一剪便将瑗妹一双小手剪子了下来。”
傻苍一路听下来,早已目眦欲裂,听到此处,不禁大叫一声,陡地跳起,砰的一拳,打得桌子断了一脚,菜碗酒盏倾倒,汤汁飞溅,摔了满地,叫道:“岂有此理,竟有此事?”三人见他神威凛凛,一齐颤声道:“此事千真万确!”傻苍左足踏在椅子之上,双手拳头握得噼啪作响,叫道:“后来怎么样,快说下去!”胖老头道:“这……这不关我事。”酒楼上的酒客伙计见傻苍凶神恶煞一般,个个胆战心惊。胆小的酒客不等吃完,一个个便溜下楼去。众伙计远远站着,谁都不敢过来。
傻苍叫道:“快说,后来怎样?”那胖老头道:“朱嫂将瑗妹一双小手并放在妈祖神像脚下,叫道:‘我女儿瑗妹以断双手来明证发誓,我们一家绝对没偷史财主的珍珠,求妈祖娘娘明辨吾辈,为民妇作主,还我清白,替我可怜的女儿伸冤。’那瑗妹被剪断双手,鲜血直喷,痛得满地打滚,晕死过去。那朱嫂抱起女儿大哭叫道:‘瑗妹,咱们娘儿俩生来受苦,天下不公,唯有以死抗争。’说完一头撞在神像石座角上,头骨破裂而死。”
“发生这样的事后,衙门怕激起民怨引发民潮,便将朱崩牙放了出来,朱崩牙奔到妈祖庙,目睹眼前的惨境,嚎叫一声便傻了,指天骂地,大笑大叫,后来他突然拿起那柄带血剪刀,叫道:‘瑗妹,瑗妹,你愿不愿跟娘亲而去?’那小瑗妹痛醒过来,泪流满脸大哭道:‘爹爹,爹爹,我要随娘去,我要追随娘亲而去,这是个吃人的世界,女儿再也不想多留一刻。’”
傻苍咬牙切齿叫道:“朱崩牙杀了瑗妹?”
胖老头点了点头,脸如土色,朱嫂和瑗妹虽不是他杀,却怕眼前的悍汉忍不住,一拳打下来,那么他脑袋便是石头做的,怕也要把脑浆撞得散开。
傻苍又是一拳击下,桌子穿了个洞,抽出手叫道:“这姓史的恶贼住在哪里?”那胖老头还未回答,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犬吠之声,秃子叹道:“吃人的世界,吃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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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苍道:“还有什么事?”秃子道:“那是史老爷的家丁带了恶犬,正在追拿朱崩牙的儿子高弟。”傻苍怒道:“来到这种地步,还拿人干什么?”秃子道:“史老爷言道:‘瑗妹既然没偷,定是高弟偷了,因此要拿他去追问。邻居知道史老爷恼羞成怒,非把这件冤枉套在高弟头上不可,暗暗叫高弟逃走。今日史老爷的家丁已到处搜拿了半天呢。”此时傻苍反而抑住怒气,笑道:“好好,你们说得明白,这三千两银子我便向史老爷借去。”
说着提起那坛青竹酒举头就喝,将那坛酒喝得涓滴不剩,洒得满身都是。但听得狗吠声吆喝声越来越近,响到了街头。傻苍将酒坛往地下一扔,跃到窗口,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从转角处没命地奔来。他赤着双足,衣裤已被恶狗的爪牙撕得稀烂,身后一路滴着鲜血,不知他与众恶犬如何厮斗,方能逃到这里。他身后七八丈远处,十余条豺狼般的猛犬狂叫着追来,眼见再过须臾,便要扑到朱高弟身上。朱高弟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突然见到父亲,叫一声:“爹!”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朱崩牙虽然神智胡涂,却认得儿子,猛地站起,冲了过去,挡在众恶犬之前,护住儿子。
众恶犬登时一齐站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呜呜发威。这些恶犬只只凶猛异常,平时跟着史老爷打猎,连老虎大熊也敢与之搏斗,但见了朱崩牙这股拚死护子的神态,一时竟然不敢逼近。
傻苍瞧得热血贲张,大喝一声从窗口跳了下来,拦在众恶犬与朱崩牙父子之间。那恶犬见猛见得傻苍杀气凛凛的模样,情不自禁退后一步,低头嘶呜。
众家丁见傻苍挺身站出来,混没将他瞧在眼里,丝毫不为所动,大声吆喝,催促恶犬进逼。只听得呜呜几声,两头凶狼般的大犬跃起身来,向傻苍身后卧在地上的朱高弟咬去。朱崩牙扑在儿子身上。第一头大犬张开利口,咬住他的肩头。第二头恶犬却咬向他的左腿。
傻苍怒不可遏,跨步冲上,起脚连踢,双犬尾肛腹部受袭,硬生生各吃了一脚,飞摔出半丈开外,背贴地面四脚乱划,呜呜直叫,显是受伤极重。
傻苍正要转身,众家丁呼喝下,猛感肩后风声紧动,一头恶犬腾空欲咬傻苍脖子。傻苍在极乐圣地大战无数怪物异兽、僵尸恶虫,既锻炼了身手,亦提高了胆气,吃下的白蛇肉瘤更为他增添神力,耳更聪目更明。恶狗偷袭当下,不假思索立即往左急避,闪开后举手抓住恶狗一条后腿抡圆挥舞,一把撞在从左攻来的恶狗,两头恶犬脑袋撞了个正着,头崩额裂,双双掉在地下晕死过去。瞬间四条豺狼般的生猛大狗被除去,余下的众恶狗被他气势震慑,气焰扑灭,纷纷低头打圈,任凭主人怎么叫唤,也不敢上前。
街头看热闹的闲人虽众,但迫于史老爷的威势,个个敢怒而不敢言,见得傻苍神猛无比,虽心下称好雀跃,却是谁也不敢叫出来。要知当此情景之下,只要有谁稍稍惹恼了这些家丁,一个手势之下,众恶犬立时扑上身来。
众家丁大呼小叫,指挥恶犬逼上。那十头恶狗不敢惹傻苍,散将开来,围着朱崩牙父子俩狂吠,一只体形最大的黑狗张开利嘴,陡地扑上。傻苍一声急骂,凌空飞踢,那恶狗扭头咬来,傻苍暗道:“我让你畜生咬!”左脚稍稍下沉闪开利齿,脚尖挑向黑狗咽喉,那黑狗如何是傻苍的对手,咬咬不中,闪闪不开,喉管颈椎被踢得应应的,翻身倒地下抽搐,口吐白沫,发出哧哧之声。
另一只恶犬趁机从后扑至,傻苍落地后更不回头,左脚一弹高高跃起,一个筋斗落下右脚反踢恶犬尾肛,这一脚用力更大,直踢得它高高飞了出去,堪堪撞在“虎王客栈”四字牌扁上,将其撞裂掉下来。
落地后一只花斑大狗猛地窜上,咬向朱崩牙小腿,傻苍不等它逼近,一拳挥出,急步抢过去,抱着狗头双手一扭,将它脖子扭断。其它恶犬见得傻苍眨眼间又杀死三只同伴,更是泄了气,夹着尾巴掉头开溜,那管主人的呼唤。
带狗的家丁共有八人,仗着史拓的威势,在崇安县上一向凶蛮惯了的,从来打横走路,眼见傻苍施展绝技杀狗,竟然不知死活,齐声怒喝:“什么人不知死活到崇安县来撒野?打死了史老爷的狗,要你这小子偿命。”各人身上都带着单刀铁链,纷纷取出,蜂拥着抢上。众旁人见到这副阵仗,登时一阵大乱。那“虎王客栈”是史拓的产业,掌柜的、站堂的、送菜的、大厨二厨,一见史府家丁围上,各自抄起火叉、菜刀、铁棒,冲出楼来都要相帮动手。傻苍瞧在眼里,只是微微冷笑。
但见八名家丁奔到身前,为首一人将铁链呛啷啷一抖,喝道:“臭小子,跟老爷走吧。”傻苍心想:“一个乡绅的家丁,也敢拿铁链锁人,这姓史的府中,难道就是崇安县的衙门?”他也不说话,抬手一掌,正中那家丁的左脸,手掌下沉,抓了他胸前衣衫一扯,那人站立不定,即时一个踉跄冲来,傻苍伸脚一绊,恶丁“噼啪”一声摔了个正着。其时第二、第三个家丁尚未瞧得明白,各挺单刀铁棍从左右袭上。傻苍见单刀砍来时颇有劲力,铁棍力道甚猛,显是都练过几年武功,倒非寻常狐假虎威的恶奴可比,正是如此,更可想见那史拓的凶横,当下如法炮制,啪啪两记巴掌,打得那两名家丁一般扑倒地下。余下五名家丁瞧出势头不对,一个转身欲走,另一个叫道:“史六爷,你来瞧瞧这是什么邪门。”那史六是史拓的远房兄弟,就在这虎王客栈当掌柜,武功是没有什么,为人却极是机灵,这时站在门口石阶上,瞧出傻苍武功甚是了得,当即抢上两步,抱拳说道:“原来今日英雄驾到,恕史某有眼不识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