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房贷,只有儿女住不住学区房,只有上司今天心情好不好……他们怎么可能会在意世界边缘有什么?他们怎么可能看得到中控室的真相?”
“人们一旦沉溺于安宁,思绪和生活一天天固化下去,就不会宇宙之浩瀚。他们会理所应当地觉得,神灵就是正确的。”
“但你寻回历史的行为,让许多人开始察觉到真相。你以旧神之名推行特效药雨的行为,让人们开始生起反心,让他们终于发现了原来还有许多时代的人们与他们并行……这种毁灭就不再是无声无息的了。他们‘发现’了平行的彼此。”
“是你改变了他们,是伱唤醒了他们,是你让这个世界变得如此激烈,如此……鲜活。它变得不再死气沉沉,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唤醒了。”
他的口吻像是在诉说宽慰之语,让人产生自己被看重的错觉,话锋却陡然一转——
“你罪大恶极啊,苏明安。”
“你让他们的死亡开始变得实质化,温水里的青蛙开始反抗了,它们的死亡本该是悄无声息的、毫无痛苦的、一瞬间就被融合了。”
“你却让他们经受战乱之苦,让他们承受被兵刃和炮弹穿身之痛,让他们承受妻离子散、老人失孤之悲,让他们从秩序早就稳定的城市走出,沦为游荡的流民,饥一顿饱一顿,亲人流离失所……”
“……你罪大恶极,苏明安。”
虽然说着罪大恶极,苏文笙的脸上却没有半点仇恨,只有哀伤。表情一寸寸愈发痛苦,每个字眼都像在戳他自己的喉咙。
……
【好像它以前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春风与鲜花应该停留此地,天空之上本该没有神灵。】
【我以为有人会提出异议,至少会觉得我们应当寻回历史,但昏暗的天空下,我只看到了沉默的大多数。】
【我不喜欢世界的这个样子。】
……
苏明安望着苏文笙。
“所以你并不忠诚于神灵?”苏明安说:“虽然你一直都和神灵立场一致,但这种时候,你竟然在劝我不要融合。所以你一直在和神灵虚与委蛇,对吗?”
他觉得理应是这样的,苏文笙就算再黑化,他内心肯定也不想服从神灵。他做一个忍辱负重的间谍,更符合他的“人设”,这才合理。
然而苏文笙却摇头。
“不是。我确实归属神灵。因为我曾经万念俱灰,只有神灵救我,所以我会为祂办事。”
苏明安蹙眉。
“你不必把我想的太高尚,苏明安。”苏文笙耸耸肩:
“‘苏文笙’只是一个十九岁的高中生,他能伟大到什么地步?要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突然说要拯救世界,突然满怀觉悟、九死不悔,无私到可怕的地步,你觉得现实吗?”….
……现实啊。
苏明安心里想。
现实不需要逻辑。
他自己就是这样。
……
【后来,我养了一只橘猫。橘猫总是用一种懒洋洋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可怜我。】
【毕竟,我知道我的想法没有意义,我改变不了什么。我仅仅是一个普通人。】
……
“……你告诉我这些信息,是为了什么?”苏明安说。
苏文笙咳嗽了一声,鲜血里出现了气泡。他捂了捂腹部,将狼狈的伤口遮住,血从指缝间蔓延了出来。
“我曾经埋葬了橘猫,看着它肥胖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土里沉下去。”苏文笙说:
“我曾拨通电话,询问我拼死救下之人境遇如何,我只听到了冰冷的回音。”
“我曾用铲子砸向自己的手,在黑暗的囚室里吞下洗衣粉,然后被电击到求饶,几天几夜被折磨饿到濒死。”
“我曾跪下哀求医生们留下小离的命,最后她还是仅差一天地上了手术台,尸体都没有剩下。”
“我曾一次又一次恳求将生命留给我,不必寄希望于异界之人,却迎接了湖边的枪林弹雨和教父的谎言。世界从没有眷顾过我,最后我终于醒悟了。”
“生命的最后关头,我做出了一种‘可能性’不同的行为——和被溺死的苏文笙不一样,我没有傻傻地等死,我向神灵祈求了。”
“冰冷、黑暗的湖水里,重度失血的我闭目祈祷。我祈祷,神灵啊,救救我吧,这里太冷了。”
“那一刻,我睁开眼,满是我鲜血的、黑暗的湖底——除了天空上遥远的蓝色满月,是神灵的一只伸过来的手,散发着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