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昆明有句歇后语:钱局街的烟囱——二气。
昆明的老百姓用“二气”来形容言行举止不符合常理的人,而所谓的“二气”本来指的是而钱局街上的两座烟囱。这两座烟囱属于一间造币厂,早年一直浓烟不断。
而钱局街上之所以会有造币厂,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的雍正年间。清朝的货币多为铜钱,而当时铸造铜钱的原料则大多由云南运到BJ。因为路途遥远,运输成本高,清政府干脆把铸钱的工作交给了云南。
根据雍正《云南通志》记载,清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云南首次开局铸钱,昆明成为铸造制钱的基地,朝廷还在昆明设立宝云钱局主持造钱,宝云钱局所在的街道此后便被称作“钱局街”。
周曦沐跟白莳芳搬进钱局街敬节堂巷的新居之后,每日都过得十分舒心,房东太太体恤白莳芳有孕在身的辛苦,在生活上对她诸多照应,小夫妻二人十分感激。
其时白莳芳已然是大腹便便,周曦沐完全舍不得她干活,衣食住行一切都由他自己料理。周曦沐生活上本就大大咧咧,做家务他更是不得要领。不是浅色的衣服被他洗染了色,就是扫地忘了提前往地上掸水,弄得满屋子烟尘四起,但好在他人聪明,日子久了,周曦沐便对所有的家务都得心应手了。
除了一样——做饭。
虽然一再努力,周曦沐对做饭是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把厨房搞得一团乱也就不提了,做出的东西看上去也十分可怕,谁知道味道更加可怕。周曦沐做饭的时候常有奇思妙想,基本功还没打牢就开始自由发挥,起初白莳芳不忍打击周曦沐的积极性,勉强吃了下去,可刚吃了几口,就忍不住强烈的恶心,当着周曦沐的面吐了个七荤八素。
妻子有孕在身还受了这么大的罪,周曦沐十分内疚,可他偏不信邪,反复尝试了好几次,然而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菜不是齁咸,就是太淡,还能炮制出种种说不上的怪味道。几次三番之后,周曦沐终于缴械投降,决定不再踏入厨房一步。
好在昆明是个“民以食为天”的好地方,老百姓把“吃”看成天大的事儿,街上大馆子小摊子遍地都是,每天变着法儿吃都不重样。一到饭点儿,周曦沐就会挽着白莳芳去街上找吃食。像共和春、得意春、海棠春、第一楼、冠生园这些置办酒席的大馆子他们是不敢进去的,光街上小馆子小摊子上卖的小吃就已经吃不过来了。
想吃包子油条,就去满大街都是的甜浆馆,想吃米线凉面豌豆粉,就去豆花米线馆,想吃馄饨烧麦,就去饺面馆,想吃汤圆糯米饭甜酒,就去甜食馆。若是恰好有一边吆喝一边走街串巷的小贩经过,迎声追出门外,就可以买到各种吃食,方便得很。
昆明的小贩们吆喝声各异,有人打竹板,有人敲铜锣,更多的还是扯着嗓子沿街叫卖。小贩们声调高低各异,节奏疾徐不同。最受欢迎的就是卖丁丁糖的,那小贩肩挑一对箩筐,手拿一把斧状的铁片,一头厚一头薄,一手拿着小铁锤,一边走一边用小铁锤敲响小铁片,随着敲击铁片不同的部位,发出高低错落“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同时嘴里吆喝着:“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当叮叮当!”此时附近住家的孩童早就从家里飞奔出来,把卖糖小贩团团围住,将平时攒下的一分两分钱放到那小贩手中,嘴里咽着唾沫,眼巴巴地盯着小贩将铁片放在扁担中那一大块麦芽糖上,再用小铁锤敲击铁片,松脆的麦芽糖便被敲下一块,小贩将敲下的丁丁糖用纸包好,递给早已等不及的孩子们。
除了卖丁丁糖,在街头巷尾讨生活的小贩什么都卖。有人卖豆腐脑、烧饵块、稀豆粉、煮荸荠、煮毛豆、闷豌豆、糖稀饭、麦粑粑这些小吃,有人专卖火腿、挂面、鸡蛋、油盐酱醋等主食和调料,有人专卖兰花糖、丝窝糖、芝麻糖、饴糖、小米糖、米花糖等糖食,还有人专卖炒落花生、盐炒松子、西瓜子、南瓜子、黑盐豆、糖炒栗子等各种干果。至于价格,参考法币和“老滇票”一比十的比率,对于在联大教书、月薪几百块法币的教授们来说,简直是再便宜不过了。
周曦沐喜欢吃甜食,在国外的时候他就迷上了巧克力,一次总要吃上几大块才罢休,还有各种蛋糕,也是他的心头好,只是一路颠沛流离,许久未能吃到。昆明有很多糕饼店,家家特色不同。白莳芳时常看到周曦沐盯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吃食满怀踌躇,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要。也不怪他,昆明的糕点花样实在太多了,蛋糕类的有芙蓉糕、萨其马、泡料鸡蛋、重油鸡蛋、夹沙鸡蛋、云片糕、雪片糕、玉带、水晶糕等,酥饼类有东坡、杏仁、金钱、棋子、燕窝酥等,都是周曦沐从未吃过的。此外还有各色饼干、炸食、糖果,总有几十上百种可供选择,即便周曦沐每天都买不一样的,仍旧没有吃全。
许多女子有孕之后,口味都会发生很多变化,白莳芳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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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白莳芳什么都吃得不多,而且口味挑挑拣拣,怀孕之后反而变得贪吃起来,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的胃口也越变越大,眼看着从前尖尖的下壳儿逐渐变得圆润起来。周曦沐时常调侃,他怀疑白莳芳的肚子里是不是怀了一只饕餮兽。
俗话说“酸儿辣女”,在白莳芳这儿也失灵了,因为她酸甜苦辣什么都吃,毫无禁忌。在蒙自的时候,周曦沐便经常带着白莳芳去大西门外头吃一些小吃,可蒙自太小,可选的吃食实在不多,到了昆明之后,白莳芳好像一只饿了许久的小羊羔发现了一片水草丰茂的草原,吃得不亦乐乎。
可日子久了,白莳芳每每大快朵颐之后便会心生内疚,她觉得自己这样贪吃实在是太费钱了,渐渐地,她从最初的“什么都想吃”变成了“吃什么都行”。即便是如此,周曦沐还是变着花样地买好吃的回家。白莳芳劝周曦沐花钱不要这样“大手大脚”,周曦沐却自有一番道理,他说现在她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简直是再划算不过了。周曦沐还劝白莳芳不要担心,虽然从七七事变至今这一年多来,通货膨胀让法币的同等购买力下降了一半还多,但好在老滇票和法币的比率是十比一,而且两人尚有一些积蓄,也不像别的教授那样,在外地还有家累,现在他们既然已在昆明安定下来,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她大可不必顾虑。白莳芳败给周曦沐的无碍辩才,便也听之任之了。
“放心吧,我周曦沐养得起你!”
每次周曦沐说完这句话,都会凑过来把头靠在白莳芳的肚子上,一边温柔地抚摸一边说:
“还有你这只饕餮兽,我也养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