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克听了,也不辩驳,而是眯眼笑道:“亲爱的,那是因为你还年轻。年轻人总喜欢小小的抗拒一下,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替以后的不正当行为找个开脱的理由。年轻人要是做了亏心事,往往不敢照良心的镜子,而成年人却敢于正视。人生两个阶段的差距,就在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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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克的话仿佛刺到了巴尔扎克的内心深处,这个性格天真直率的年轻人正打算辩驳一番。
岂料亚瑟却端起茶杯与他轻轻的碰了一下,那双泛着微红光芒眼睛仿佛在微笑,里面包含了亚瑟的千言万语,或许还有一些对于这几年经历的思考:“巴尔扎克先生,社会就是一个烂泥坑,我们必须得站在高处。因为,一个人如果想要打天堂的主意,那就必须得看准上帝下手。”
巴尔扎克听到这话,刚刚提到胸口的一股怒气也压了下去,他只是问了句:“浑身污泥而坐在车上的人都是正人君子,浑身污泥而搬着两条腿走的都是小人流氓。维多克先生从前也对我说:‘法律跟道德对有钱人全无效力,财产才是金科玉律。’您觉得这两句话说的对吗?”
亚瑟笑着微微点头道:“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这两句话都是真相。不过,不列颠和法兰西一样,我的同胞当中有许多人并不了解真相。而我也非常希望您能替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与爱尔兰的公众答疑解惑,不论是您,还是雨果先生,又或是仲马先生,《英国佬》欢迎所有有志于传播真理的人向我们投稿。”
维多克轻轻抿了口咖啡,这位老神探心中不由又高看了一眼。
他心说:“不愧是做外交官的,骗起人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就好像他真的信了自己说的话。他很清楚那些文人需要的是什么,没有任何一个拿笔杆子的家伙可以抵御这么多高帽,尤其是这高帽的帽檐底下还贴上了支票。”
果不其然,巴尔扎克听到这话,主动握住了亚瑟的手,他摘下帽子致歉道:“抱歉,爵士,看来之前是我误会您了。您既不是冷酷无情的警察,也不是亚历山大那样天真的傻瓜,我想我们或许能做朋友。”
亚瑟听到巴尔扎克吐槽大仲马,不由又笑着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觉得亚历山大是傻瓜呢?”
巴尔扎克毫不掩饰他对大仲马的蔑视,径直开口道:“因为他是一个吹嘘自己从不改变观点的家伙。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其实是在规定自己永远走直线,他相信自己永远都是正确的。但是从我的经历与听到的故事来看,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原则,只有事件。也没有什么法律,只有时势。因此,高明的人通常迎合事件顺应时势,以便因势利导,为自己所用。
亚历山大除了会喊些高尚的口号麻痹自己以外,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的作品很畅销,这点没有错,但他却很少在自己的作品体现应该表达的思想,经他手的戏剧和只能看出肤浅与空洞。他对法兰西的最大贡献,就是他把自己弄的流亡不列颠了。”
亚瑟趁着巴尔扎克高谈阔论的工夫,抄起了那份新的草稿,礼貌的开口问了句:“我刚才听到,您的新里面貌似有以参事院长梯也尔先生为原型的人物。”
巴尔扎克听到这位伦敦来的大出版商谈论起了他的,忽然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颇有些激动的谈论起了他的设想。
“实不相瞒,我其实有一个宏伟的计划。我发现,让每一本都独立存在实在是太无趣了。因此,我打算把它们全都串在一块。而拉斯蒂涅,也就是梯也尔先生,将会成为串联这些独立的钥匙之一,这些书里角色将不只出现在一本里。”
亚瑟听到这里,忽然一挑眉毛:“您的意思是,您想要创造一个巴尔扎克世界?”
“巴尔扎克世界?”
巴尔扎克先是一愣,旋即一拍大腿道:“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您用的这个形容非常的恰当!而且先前我已经无意识的在做这件事了,以梯也尔为原型的拉斯蒂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故事里。我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我的《女性研究》?
那是讲述梯也尔把情书递错了人,结果阴差阳错勾搭上一位侯爵夫人故事的,那里面介绍的其实就是梯也尔怎么与塔列朗侄女做上情人的。《驴皮记》里的拉斯蒂涅讲的则是最近几年的故事,他彻底迷醉在了巴黎的花花世界当中,到处寻欢作乐自甘堕落。
这一次《高老头》里的拉斯蒂涅,讲的则是梯也尔刚刚来到巴黎时的故事,他究竟是如何从一个尚有良知的青年沦落为现如今这个反复无常的混蛋的开端。这里面说拉斯蒂涅的父亲年入3200法郎,他却花了2800法郎在巴黎住膳宿公寓读大学的都是梯也尔身上真实发生的。”
亚瑟一边听一边记,但是越听到后面,他越感到背脊发凉。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同家交朋友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他们不仅会写你,而且会把你的人生经历一点点的还原在大众眼前,就好像把你光着屁股塞进动物园,而且他们还会拿你收门票钱。
这个时候,亚瑟忽然好像有些理解雨果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偷窥了。
这帮家伙大多有着非同寻常的求知欲,而且又兼具异乎常人的表达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