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学校的图书馆是免费阅读的,凤徵毫不犹豫后脚跟儿就办了读书证。
之前从未见过真正的图书馆,只是听欧司朗神父所言,说他就读的大学什么样什么样,一切她当天方夜谭听,然而当描述到竟然有一个书的海洋且可以任由人看不受丝毫限制时,凤徵才觉得羡慕。
现在这个梦想中的世界就呈现眼前。
整齐的一架架的书本,分门排列,旁边是大张的长条桌子,配着椅子,还有一座一盏的绿色长条型台灯——天,居然有专门供人看的地方而且有灯!
她简直要爱死这个地方了!
从此之后白天中午她跟小猫啃完饼就到这个地方来,一个钟头过得飞快,加上放学时又一个钟头,还是不够——他们不能回得太晚,一来姥姥会担心,二来肚子总是会饿。如此凤徵就把礼拜六的下午加上了——鹤徵有时候陪她有时候去练琴,盛音音也来过几次,不过觉得坐不住,大叹她怎么能整整一个下午跟老僧入定似的。
这个礼拜六就是她一个人。
几乎整个图书馆也就她一个人。
礼拜六的上午散学后是少爷小姐们热衷的各家聚会或打球时间,呼朋结伴,盛音音邀过她几次,都被她拒绝,最靠近书架那一排的第一个座位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座位,上面堆满了书。
如同一块海绵,源源不断的吸取着知识的水。
踮起脚尖,她找到最上面一排的《美国南北战争史》。伸长手仅够到书脊的下端,掏吧掏不出来,抠又抠不动,正寻思是不是把椅子搬过来,忽然一只手越过自己,轻而易举将书取下。
她吓一跳,回头。
男生,比她高出快两个头,白色衬衫,黑色的干净的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的遮住半个颧骨的眼镜。
他将书递过来。
“……是你?”
那个在轮船上的卫六。
她犹疑了半天才确定,因为戴眼镜的他实在跟船上那个他太不一样了。
“——是你。”
卫六也有丝惊讶,他退后一步,打量她全身:“你是——那个姐姐?”
凤徵唬一跳,慌忙左右看,还好四周没人。她惊疑不定:“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卫六摇头,看了看她的校服:“男装,唔?”
凤徵想他会不会去校长处揭穿自己,不假思索把胸脯挺一挺:“你认错人了,我是弟弟。”
卫六哈地一笑,“得了吧,我的眼睛不会认错人。”
凤徵突然觉得自己奇蠢无比,早该装作不认识他拿了书就走人的啊!
干嘛要一时嘴快吐出“是你”两个字!
她木着脸:“我走了。”
卫六依然笑着,很有风度的让行一步,接下来却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甚至在她对面坐下,看她收拾书本。
凤徵心里吐槽八百遍啊八百遍。
“你在研究美国南北战争?”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显然是看到了她手边堆着的书。
桌上的书都是英文原着,她当然明白他懂英文,想不答吧,怕惹恼了他去打小报告;答吧,实在是看着他的笑容欠揍。有气无力地:“是呀。”
“你一个女——咳咳,你还这么小,看不看得懂啊?”
凤徵变为怒目而视,明白白瞪着,你敢瞧不起我!
卫六忍笑,“好吧,你找这些书看,是因为当前中国的形势吗?”
凤徵一凛,想不到他一下子提到如此敏感的话题。
现下南北两方划长江而治,北方烘烘闹闹的搞什么组阁选举,南方却在靖家的统治下,展开总统立宪制。
乍听起来似乎都是民主的尝试,然而北方的组阁会议开了好几次,仍绕不过各方军阀的你争我夺;南方的总统呢,很多时候都是专制。
再加上对外国政策上的依旧软弱,邺天与金陵的学生们敏锐的发现国势并无太大好转,所以仍时不时冒出来游行。
“我倒没想那么多,”凤徵停下动作,故作轻松的耸一耸肩:“不过有先生这阵子讲废除奴隶制度,以美利坚为例而已。”
“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卫六答:“林肯自己就蓄奴。”
凤徵注意到,他交谈时会直视人的眼睛,决不是无礼,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对人的尊重。
因为这样,她感觉好点儿,倒愿意谈一谈:“是,我也觉得奇怪,事实上,南方在最后几个月签署了废奴法令,然而北方不但不停止战争,反而越演越烈,如果不是李将军,战争不知打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