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雨。
佩佩奥斯汀停在长江路299号大楼前,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撑开黑伞,绕过去给后座开门。
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走出来,蓝色羊皮雨衣高高的领子立起,衬得他的侧面尤为清俊。他在雨中站了会儿,似乎在感受雨的触感,然后他绕过那根根立着的柱子,走进铺着地毯的电梯。
“你好,小秦。好一场雨。七楼。”
年轻的电梯工穿着浅蓝色的制服,面容带着疲惫,按着电梯开关的按钮:“师秘书,难道我不知道您要到几楼么?”
他没看指示灯一眼,便按下了按钮,然后砰地靠在一边电梯壁上,闭上了眼睛。
青年看着他,“怎么了,生病了?”
电梯工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轮了两个班。奶奶病了,在发烧。我想我没吃饱。”
身材高挑的青年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找出两张十块钱钞票,在小秦肩膀上拍一拍。
小秦睁大眼睛,挺直了身子,“哎呀,师秘书,我不是故意——”
“别说废话了,朋友之间,钱算什么?替我多吃些。”
电梯到了,门开开,青年不容拒绝的把钱塞到小秦手里,走进走廊。
“谢谢,谢谢!”后面传来电梯工带些哽咽的声音:“我会报答您的!”
男人挥挥手,嘴角撇起一抹笑,发出无声的两个字:傻瓜……
将雨衣挂在衣帽架上,科员手捧着记事薄跟了进来,“师秘,总务组来人刚走,说您一套冬天的大衣、大氅及特制绣金礼服已经预约好了,请您有空去一趟估衣廊量身;各组送来的呈件及外来要件急件在办公台左侧,不急的在右侧;今天要求晋见的大员名单已经列出来了,等您审阅;军部跟后勤部打过三次电话,看您什么时候到;有一批国外运来的武器等待接收储存,需要您签字;另外,邵组说您一到就去见他。”
“好。”
鹤徵从他手中接过名单,略看了一眼,整一整西服就要往最里面的办公室走,电话又响起来了,接的人抓起之后喊住了他。
“师秘,您的!”
鹤徵走过去。
“喂,你好。啊是卢主席,您好您好……是是,昨天已经跟总座讲了……对,是口谕,这不正要跟您打电话嘛,您老就先打来了……晚饭啊,这不好说,今天可能要加班……等空一些我请您,当然该我请您!……好的,再见。”
这边电话没放下,那边的线路络绎不绝,鹤徵挂了电话,朝科员们比了个叉的手势,拿出份文件直接往外走:“等我见完邵组回来再说。”
科员们会意:“是。”
是的,师鹤徵很忙,非常忙,每天都忙。
自从进了侍二组,也就是参谋组之后,他才知道为什么就算这个组待遇非常高,也还是很多人不愿意久待,宁愿换到其他组。
人少,事多,压力大。
人少,是为机密考虑,组长以下,同时任侍二组秘书的,常设不过六人;另书记一人,科员六人。书记负责公文的收发、保管和档案,科员则负责接收电话电报、公文誊写,算是辅助秘书的工作。
事多,则由于总座是个嗜权如命的人,不仅大权不肯旁落,小权也抓住不放,故此侍二组的业务涵盖了庞大的陆海空三军的所有重大事项,诸如:作战指挥,部队训练,编制组建,装备设施,机场港湾仓库等等等等,还有人事任免、来往电文、凡是要经过总座批准的,公文都要先送达这里,待签注意见后再呈报。而呈报或批后也是先发到这边,再用代电、电报、信函等通知各处。
所以外界有戏称侍参二的组长是党国的“联勤总司令”,是不无几分道理的。
压力大,指侍二组公文处理的时间一般不得超过六小时,限时限刻,必须按时出手,不得稍有延误,就算是节假日,碰到了也要加班加点。而且经某个秘书处理的公文,末尾除注明月、日、时的韵母外,还要注明承办人的代字,如鹤徵的“鹤”字,以示负责。
处理公文不是件易事,需要微妙的掌握尺度平衡。譬若将报告照转不误,总座就会说他并非一个字纸篓,岂能什么东西都往他那里扔,什么事都拿给他看,一点责任都不负;而若是字斟句酌呢,倘碰到了那些重大问题,实在又不敢决定或不能决定,一不小心照样被骂个狗血淋头,两边不讨好。
就算这些都不说,单单每日接进来的电话,如果每个都接,那也不用做什么事了。
电话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问:“师秘书,某某文电报了没有?”,或是“总座批了没有?”
考虑到总座的年纪,呈送给总座的报告每天不能太多,于是有了先后次序的排列。下属部门有时某一件事情急于要办,就多次打电话给他,催问办理情况,并请他多多“关照”,尽早办理,表示“感谢”云云,整个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鹤徵推开最尽头那扇桃木大门,他的顶头上司邵永祥正伏在大办公桌上批阅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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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很大,四面摆满了高大的柜子,墙上挂着两张大地图,正中一张超大型办公桌,桌上置有四部电话机和很多堆着的卷宗。
“组长。”
他报告。
邵永祥没有抬头,鹤徵静立一旁,等他看完公文,才再次喊一声报告。
“来了?”
“是。”鹤徵递上昨晚通宵赶出来的先遣计划书。
邵永祥接过,立即打开批阅,一面让鹤徵口头报告,电话铃响,他一面又左右开弓地在电话上讲话。
这种一心三用的奇景,鹤徵从一开始的会停止报告静待他讲话,到后来的照讲不误见怪不怪,原因是邵永祥完全可以分得清楚。
不过也只有这样,作为侍二祖的头头,他才能忙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