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被外交部录取半月有余,凤徵的职务是外政司秘书的秘书。
何谓秘书的秘书呢?
外交部共由五个部门构成,总务厅、外政司、通商司、交际司和庶政司,其中外政司重中之重,领头的是四名秘书组成的秘书处。
四位秘书擅长不同语种,包括英语、日语、法语和德语,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参加外交总长或次长同各国驻金陵外交使团团长的会晤。正常的外交惯例是:大使馆或公使馆若同驻在国政府商讨某个问题,由大使或公使本人或派代表走访驻在国的外交部,然而石头城相反,由外交总长派秘书去公使馆答复——因为列强是中国的“太上皇”。
各个国家的大使,欧洲、美国、日本,个个都是鼻孔朝天的主儿,自认高人好几等,极度蔑视中国,更看不起中国人。同事们私下聚到一起,凤徵听得流露最多的就是不满情绪,但牢骚归牢骚,大家也不敢作出什么实质的表示,明面对抗,谁让人家是强势国家来的!
“难道落后就要遭人欺负,被人鄙视就是天经地义?”这是跟她同时进来的小伙子方纯毅,小伙子是大学生,与凤徵不同,他是来实习的,这算盛慕忱的独政:不接受那些保荐来的人;通过严格的考核筛选人才;对于慕名而来或勤工俭学的大学生,经过资格审查后,就算他们未经专门训练,也可以给予考察栽培,其中甚至不乏因表现出众而破格提拔之美谈。
方纯毅不到二十岁,家境清贫,但用功刻苦,据他说他的英文都是自学的,看了无数书,不过口语说出来结巴得让人瞠目,差点把当时负责面试的英语秘书笑死。巧的是盛慕忱路过,他说:“小伙子口语不行,可以先干书面工作嘛,口语慢慢练起来,多练就好了。”
就这样他踩了狗屎运,去了参事室。参事室负责研究处理条约和有关外交部的法令、规章的实施等法律问题以及其他事务,他磕磕绊绊,跑跑杂务,倒和凤徵先熟了。
这也有凤徵的几分心在里面。
一次她中午去参事室拿资料,看见小伙子一个人在里面啃干馍,有点儿不好意思躲在角落的、快速的几口吞完。
她想到了她和鹤徵在圣约翰的那一段岁月。
于是带点心大家一起吃啦、找资料请他帮忙顺道吃饭感谢啦、撺掇江沧请所有人的客啦,隔三差五,外政司上上下下见了她便没有不露笑脸的。
“就算被人鄙视,可就职外交,无论我们高兴或不高兴,责任上,必须对人和善,”凤徵对他说,“就像我们现在去和那些外国记者打交道。”
两人在前往使馆区的路上,凤徵开着鹤徵送她的FART。
话说自鹤徵回来那天,她再开他的佩佩奥斯汀就不合适了,正盘算自己手头剩多少钱够不够养一辆,结果次日门口就停了辆簇新的梅赛德斯,一看跟卫六的就是同个系列,不过是女式——自然是卫六所赠——被鹤徵沉着一张脸快挤出水来给退了回去,然后二话不说带她去汽车行,挑了这辆炫耀太甚的FART。
她不敢跟他讲自己同卫六的事,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总觉得心态同小孩子偷糖怕被大人发现一样。次次回想次次觉得啼笑皆非,次次要说又突然没了勇气,于是乎对着炫耀太甚的FART,她话转了几圈又吞回肚子里。
唉,她是老姐好不好!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我是第一次去使馆区,”小伙子有些兴奋,“听说里面全是外国人。”
“也有中国人,只要你足够有钱的话。”
“他们说中国人需要通行证或者特别的介绍信才能进去,明明是中国的领土——”小伙子说着说着又捏紧了拳头,凤徵岔开:“里面除了各式风格的使馆,还有夜总会、大酒店、百货商场,医院邮局银行教堂一应俱全,如同迷你版的欧洲,你不是说要多练听力口语?以后弄个通行证,常去走走,一定飞速进步。”
“我才不——”小伙子一顿,“你看。”
一处积善堂外,摆着个施粥摊,排着望不到尽头的难民队伍,旁边的店铺十之七八倒闭了,紧紧阖着门板,难民们有的饿了没了力气,就在店铺门槛上坐着,等到队伍一点点蠕动,又站起来前移,一双双呆滞、灰蒙蒙的眼睛,似乎见不到光泽。
车内无语,慢慢开了过去。
然而不过两个转角,又见了另一处积善堂,另一处施粥摊。
“民生竟凋敝若此,让普通人沦为难民?”凤徵捶了下方向盘。
“如今是米珠薪桂……”方纯毅联想到了自家,再这样下去,就算自己在外部实习多赚一份工钱,全家境况不但不会变好,反而变坏,只靠母亲摇纱是养不活弟弟妹妹了,自己一直坚持的读书,还要不要读下去?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车前头的汽车突然停下来。
凤徵刹车。
“怎么了?”方纯毅话音未落,一个蓝衣警卫过来敲了敲车窗,“前方禁严!绕道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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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严?凤徵看看两侧,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高楼大厦,原来快到使馆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