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这段时间正在经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元妃省亲,这是皇上赋予的恩德,同时也是元春对于家族的庇护。仔细想来荣耀的背后无不体现着心酸,元妃是戌初起身丑正三刻就要返回皇宫去,因为第二天还有其他公务,用现在的时间换算一下省亲的时长也就短短的八个小时,所有的繁华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尽情绽放,而繁华褪去剩下的就是贾府大厦将倾的不争事实。
结束了“元妃省亲”《红楼梦》的故事进入到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其实我们会发现每一个回目名本身就是一副对联,我们都听过一句话叫“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说的就是女孩子长得非常漂亮,楚楚动人。但是在这里其实作者玩了一个谐音梗,“花解语”说的是宝玉的丫鬟袭人,因为袭人姓花;而后边的“玉生香”说的是林黛玉,那为什么要把袭人和黛玉放在一起呢?因为在她们两个中间有一个共同的交集,那就是宝玉。
贾元春回到了宫里,省亲之事暂且告于段落,那一部小说最讲究起承转合,不可能永远都是大场面,巅峰时刻结束镜头就该切换回寻常生活了。元妃省亲时是正月十五,此时按照古代过年的习惯仍在年关当中,因为在过去年要到二月二这一天才算过完。袭人的母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回家去吃年茶,晚间才回来。按理说古代丫鬟是没有假期的,因为你是卖到别人家的,但贾府一向宅心宽厚,贾母也就同意袭人回家去和父母姊妹们聚一聚。
宝玉这一天也闲着无聊,因为刚刚结束了一个大场面大家此时都进入了休整期,贾珍、贾琏、薛蟠等人在一起百般作乐,还点了几出热闹的戏来看。底下的小厮们或嫖或饮,都私散了。宝玉本就不喜欢热闹,更不愿意同薛蟠、贾琏他们厮混在一起,这时他想起宁府中有个小书房,里面挂着一轴美人,于是想去看一看,没想到竟然还撞破了茗烟和一个女孩子行云雨之事,宝玉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开了。
还记得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的时候警幻仙姑说他是“天下第一淫人”但这里的“淫”不是皮肤淫滥而是一种对于女子的呵护和爱护,在铁槛寺的时候秦钟和智能行云雨之事就被宝玉撞破了,这次茗烟也是一样,这说明在初试云雨情之后其实宝玉对情欲是一种克制,不只是自己,他也在阻止身边人。宝玉是重情而轻欲,特别是对女孩子他不是爱而是一种尊重和保护,这就是怡红公子和贾珍、贾琏之辈的区别。
茗烟是宝玉最信赖的小厮,因为实在无聊于是让他找个往熟近些的地方逛逛去,茗烟也不知,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袭人不是回家了吗,宝玉就想去袭人家看看,按理说主子怎么能到丫鬟家里去呢,但是宝玉从来都不忌讳这些,他一直都非常惦念自己身边服侍的这些人,出来之前还给袭人留了糖蒸酥酪。这其实也是宝玉叛逆的一面对于那些所谓的规矩、礼仪他全然不在意,而且向来都不以主子自居,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所以喜欢他是有理由的。
转眼就到了袭人家里,茗烟在门外喊袭人的大哥花自芳。花自芳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袭人是很牵挂宝玉的,从小宝玉就是娇生惯养,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突然到访自己家里但凡路上有点什么闪失自己和贾母无法交代。
袭人拉了宝玉进去,花自芳母子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摆果桌,又忙倒好茶。袭人笑道:“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东西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杌子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理,好歹尝一点,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便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
上面这段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自己”,足以看出袭人和宝玉关系的不一般,这次袭人母亲接她回来其实就是想替她赎身,毕竟袭人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了。可袭人自己至死也不回去,因为在她心里早就认定这辈子要跟着宝玉,虽然不能做正室夫人但做他的妾,永远的服侍他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袭人在贾府已经过惯了那种贵族人家的生活,尽管她只是一个丫鬟的身份,但贾府是慈善宽厚之家,从不曾作践下人,恩多威少,对女孩子们又十分尊重,自然袭人是不想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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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巧这个时候宝玉又来到了袭人家里,那借此机会宝玉就充当了一把“工具人”。袭人还把宝玉项上的通灵宝玉摘下来给姊妹们看,传看了一遍后仍与宝玉挂好。这个举动其实袭人也是做给家里人看的,谁都知道通灵玉是宝玉的命根子,但袭人却可以随随便便就摘下来而且还说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袭人是想凭借这一点凸显自己和宝玉关系好,别人认为最贵重的东西她可以随便碰,这是袭人的小心机,她要用宝玉来“要挟”自己的家人。
不仅如此袭人反过来也拿自己的家人来“要挟”宝玉。晚上回到家里,宝玉和袭人聊起了今日在袭人家中看到的两个姑娘,其实是袭人的姨妹子。宝玉一见到姑娘从心底就会萌生出一种怜惜之情,他觉得姑娘才应该生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反倒是自己这般的浊物生在了这深堂大院之中。借着宝玉这个话题袭人把话接了过去,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了一惊。
袭人其实非常聪明,他既然认定了要留在宝玉身边,就有必要帮助宝玉走向一条她认为的正路,可如果直接跟他讲大道理袭人知道他必不会听,正好借着家里人想要将他赎回去这个由头来试探和教育一下宝玉,青春期的男孩子其实是很吃这一套的,依赖的人要离开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接受的暴击。
宝玉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人,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我一直觉得宝玉虽然经历了青春期,但心性还未开化,有的时候还像个小孩子一般胡闹,但宝玉心底是充满了善良的,她确实很在乎袭人,不仅因为袭人是他的贴身丫鬟,他也认定袭人这辈子势必要始终追随自己,从未想过袭人要回去,所以才急了。
那既然自己压不住袭人,宝玉又把贾母给搬出来了,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难。”别看袭人没有什么大学问,但在贾府这么多年也是深谙世事的,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容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不成事。”
袭人这番话是有理有利有节,先说自己就是个寻常人,在这府里也服侍过很多人了,固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夫人也都知道她这个年龄是要嫁人的,所以必然开恩放她出去。而且服侍的好与坏,她走了之后自然还会有别人来服侍宝玉的,这就好像拿了一把刀往宝玉心尖上扎一般,其实话再多都是一个铺垫她是想要宝玉彻底死心这样才好教育他。
宝玉一看自己不好使、老太太也不好使,没办法最后一招就只能靠权势压人了。听了这些话,宝玉内心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漫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和他好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
宝玉用权势压袭人,袭人就用仁义道德来还击。贾府从不仗势欺人,如今你硬要留下我,让我们一家人骨肉分离,这不是给贾府背上了一个欺压的骂名,断然是不可行的。宝玉还是个单纯的少年,既然袭人都如此说了,也知道早晚都是要去的,于是自己赌气上床睡去了。
可是宝玉哪里睡得着,袭人也知道自己的话重了但目的已经达成,再来推宝玉的时候已经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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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垫了那么多袭人终究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毕竟宝玉也这么大了,袭人并不指望他能考取功名,只希望宝玉的行事可以不再那么叛逆,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少年。那究竟袭人说了哪三件事呢?
第一件要改的是宝玉经常将“化灰化烟”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他跟袭人说:“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宝玉其实有很明确的生死观,他知道人注定要有一死,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作轻烟什么也带不走,这是宝玉通透的一面同时也是叛逆的一面。古代人畏惧死亡,而宝玉却可以将生死挂在嘴边,他不在意这些东西,却在乎陪伴,在意孤独,在意他身边的每个人。可袭人却希望他改掉这些信口胡说的毛病。
第二件事,袭人道:“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这就是袭人注定这辈子和宝玉没有缘分的主要原因,她不懂宝玉,宝玉将那些读书上进的人称作“禄蠹”,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的时候我们看出了宝玉的才情,他并不是不喜读书,那些诗词歌赋他比谁都清楚,他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