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费力不讨好的宝玉

这就是红楼 刘博霖 2133 字 17天前

上回说到贾母做东给宝钗过生日,宝钗为了讨老太太欢心点了几出热闹戏,宝玉素来不喜欢热闹后经宝钗提点愈发来了兴趣。唱戏结束后贾母因喜欢旦角和丑角的小戏子特地另给了赏钱,这个时候凤姐打趣说丑角的小戏子颇像一个人,直言直语的湘云说像黛玉,宝玉在一旁忙使眼色,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晚间,湘云更衣时,命丫鬟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还说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宝玉听了这话,忙近前拉他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到委曲了我。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

湘云生气了,女孩子生气的时候男孩子就只能解释,但是解释就好像在掩饰,真的是太难了。其实宝玉这一番解释没什么问题,中心思想就是他怕黛玉因为湘云的话多心,最后小姐妹闹得不欢而散,给湘云使眼色就是提醒她一下。

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的尊严才是最重要的,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宝玉急的说道:“我到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

湘云、黛玉、宝玉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在宝玉心中黛玉是自己最在乎的女孩子,什么事黛玉永远是第一位的;湘云从小就和宝玉一起玩,他们俩特别像好哥们、好兄弟,那青春期里最难的一个问题就是“兄弟和恋人你更在乎谁?”,宝玉当然是好心怕两边伤了和气,可湘云不这么认为,她就是觉得宝玉偏袒黛玉,这不就是典型的青春期中小孩子们斗气的表现吗,谁也不肯让步,都认为自己有理,倒是把宝玉这个“无事忙”给装进去了。

在湘云那碰了一鼻子灰,本想着黛玉能够理解自己,于是宝玉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湘云那边没哄好,黛玉又给他来了一个闭门羹。宝玉心中不解,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也不理他。宝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黛玉还以为他回去了,便出来看一看,没想到宝玉还站在那里。这次黛玉就不好意思再关门了,只得抽身上床躺着。宝玉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

宝玉始终也没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那边湘云委屈他,这边黛玉也不理他,明明他自己好心为两个人着想,最后自己倒是满身的不是。其实三个人谁也没错,只是彼此站的立场不一样,都觉得自己没错,那结果注定是相互误会。这就是青春期少男少女们独有的属性,除了自己别人都是错的,总感觉没人理解自己,无非就是斗斗气而已,心都是好的。

那黛玉为什么生气呢?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到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黛玉生气的第一个原因就是一众人拿她比戏子,上回就已经说了小戏子们都是些生活悲苦的孩子,黛玉也是失了双亲寄人篱下,面子上就有些尴尬,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大小姐,比戏子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辨,不则一声。这是黛玉生气的第二个原因,觉得你宝玉对我不忠,其实别人怎么想黛玉还真就不那么在意,她最在意的就是不能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失了脸面。宝玉给湘云使眼色这意味着宝玉心里也猜到了,可他默不作声还给别人使眼色这对黛玉来讲就是一种欺骗,湘云不管怎样说了实话,你宝玉不敢说这不就是不忠的表现吗。

还有第三个原因,宝玉和湘云的对话被黛玉听见了。黛玉从宝玉的话中知道了他是好心,可湘云偏偏不领情,然后宝玉又拿黛玉作情,说她小性儿,行动肯脑,这一下黛玉可不干了,因为在宝玉和湘云的对话中黛玉觉得宝玉是在拿她说辞讨好湘云,借由自己卖弄人情,要知道黛玉心中宝玉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如今为了哄湘云就拿自己作人情,这是黛玉绝对不能接受的。

一面委屈,一面碰壁,宝玉这一天可真是费力不讨好,原想着在中间调和,不想自己落了两处的贬谤。就在这个时候宝玉突然想起前日所看《南华经》中的一句“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这句话出自《庄子·杂篇·列御寇》,意思是说“有技巧的人注定劳累,聪明的人注定烦忧,那些没有什么本事的人倒是没有追求,吃饱了就到处自由自在地遨游,犹如没有绳揽飘荡在水中的船一般。”从这一句话中不难看出宝玉也是心累了,不愿再管这些事了。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这句话意思跟前面差不说,说的是“在山上有一棵长势非常茂盛的树木,其他树木都比不了,有一天来了一个砍树的就把这课最茂盛的树木砍倒了;泉水也是一样最甘甜的清泉一定是最先被饮用完毕的。”作者放这样两句话其实是道出了宝玉的心声,自我感觉能够帮忙调和矛盾,殊不知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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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的宝玉躺在床上,谁也不理,只是瞪瞪的。任凭袭人跟自己说什么只觉与自己无关,说自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不觉泪下。这是小小少年第一次有了受挫感,所以他一下就体会到了鲁智深的心境,不禁大哭起来,于是翻身起来至案,提笔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第一次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就是“偈”的特点。“偈”是佛教术语,是类似于诗的一种有韵文辞,通常四句为一偈,偈和诗还不太一样,有些诗文从字面我们就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偈一般从字面是无法理解的,这就是佛家说的需要你去“领悟”。宝玉的这首偈大概意思就是说:“你我都认为自己领悟了,都想用心意去彼此领悟,但其实都没有领悟。可能只有在彼此都不去刻意领悟的时候,才能真的领悟对方。其实根本无需领悟,那才是心有灵犀的最高境界呀”,说到底还是那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写完了这首偈,宝玉觉得自解虽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了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心中自得,便上床睡了。宝玉这边睡了,黛玉那可是睡不着了,以前黛玉生气了宝玉永远都是坐在床边哄,这一次没了动静黛玉就假借找袭人来探听消息。袭人说宝玉已经睡了,黛玉听说,便要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是什么话。”袭人不识字,但是知道这篇字帖儿肯定与心情有关于是拿给黛玉看,黛玉看了知道这是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于是拿回去与湘云同看,次日又拿给宝钗看。

湘云黛玉这对儿小姐妹那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还没一会儿就和好如初了,倒是宝玉这个“无事忙”忧心忡忡还无人领情。湘云、黛玉、宝钗三人在一起看宝玉写得那支《寄生草》,词曰: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其实这首《寄生草》就是对那篇偈的阐释。意思是说:“咱们的关系不用说,你们不理解也就算了。从今以后我也解脱了去过那种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纷纷扰扰的关系当中说什么亲疏远近,以前的我操心受累那是为谁,现在想想也是真无趣。”

宝钗看后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支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宝钗此时很担心,她怕因为自己的的缘故让宝玉走入歧途,所以赶紧就把纸撕掉了。别看宝钗杂书读了很多但她始终是一个儒家思想的信奉者,对于禅宗以及道家思想她认为会使人移性,从这一点上其实我们就理解了为什么最后宝钗会独守空房,因为她从始至终也没有理解和读懂宝玉。

黛玉就不一样了,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很明显黛玉从心底就明白宝玉根本不会因为这样区区小事就顿悟了,这些只不过是因为赌气而乱写的疯话,所以黛玉心中永远能够理解宝玉,宝玉的每一个动向她都心知肚明,这才是“知己”。

三人说着就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你宝玉不是顿悟了吗,那我就拿你名字问你,宝玉答不上来,三人拍手笑道:“这样愚钝,还参禅呢。”宝玉确实答不上来,在黛玉、湘云、宝钗三人面前宝玉永远是弱势一方,而且输得心甘情愿,他自知书没有她们读得多,事也没有她们通透知晓得多,这也是宝玉厉害之处,与人相处永远不抬高自己,这也是大智慧。

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这里我们要稍微多说一句,这一回当中提及了很多关于“禅宗”的思想,虽然我本人对禅宗佛学涉猎不多但为了方便理解,还是分享一些。黛玉说完宝钗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关于“六祖慧能”的。我们说禅宗其实分为南北两派,南方禅宗的鼻祖其实就是慧能。慧能原来其实就是一个火头僧,当时五祖要找一个接班人,于是安排徒弟们每人写一篇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这个时候慧能听到了就说这偈“美则美矣,了则未了”于是自己也写了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一听便将衣钵传给了慧能,并且让他离开此地,以免神秀的报复,后来慧能就在南方建立了“南禅”他自己就是“六祖”。

宝钗讲这个故事实际上是将宝玉比作了神秀,明明什么都还在意却偏偏说自己悟了,既然悟了哪里来的尘埃,既然悟了又为什么要续写那段《寄生草》呢?宝玉听闻自己也明白了,原来最傻的内个人就是他自己,人家黛玉、湘云早就和好如初,她们三个都知觉在先还尚未解悟,自己又何必自寻苦恼呢,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这就是独属于青春的烂漫,尽管偶有争吵但仍能言归于好,宝玉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无事忙”也算开悟了。皇宫里元妃娘娘又要跟家里进行互动了,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