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吹进来一阵阴风,躺在地板上的路无衣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脱口而出叫了声“应会?”,无人应答。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已是2078年,不是2015年,那天他和应会见面之后不久就去了鹏城,一开始他并没有计划在鹏城久呆,主要是去见见老朋友,再看看妈妈和海叔的墓。没想到那一去之后他再没有离开鹏城,而他和应会也再没有见面。
应会是如何得知她的死讯的呢,又是什么样的反应呢,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好多好多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她就这样走了。
眼泪又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没有擦,站起来,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瓶酒。
“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想起,身体顿住了,是啊,又要再来一遍了吗?他也开始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他无法自救?为什么总是沉沦?为什么他不能好好爱自己、爱生活、爱这个世界?
2015年,依依去世,作为路采薇的她答应了要坚持,要热爱生活。她开始相信为了它,就必须历经苦难,而坚持就是她对苦难的反抗。她真的有很努力地坚持,可坚持下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多经历了些失去和离别。
刚刚回忆起读书时的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啊,就像初恋一样,因为是人生的第一次经历,所以边际效应最大吧,后来为什么降得这么快呢。人要怎么才能永远且时时刻刻都喜爱这个世界呢。
2003-2015年大概就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努力忘记了自己是徐无衣,忘记了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惨痛和死亡,忘记了亲人的离别,希望能够活出一个新模样。她做出了一次次尝试,她确实遇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还和一个男同学有了约定,如果那时候她能坚持下去,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从来没有为此后悔过的她,在此时突然想起这另一种可能,然后又果断否定了自己。当时自己的心已经放弃了,强求只会更痛苦,说坚信哈利和莎莉的故事不过是为了安慰。
“人带进孤独里去的东西,会在孤独中成长,内心之兽也是如此。人必须学会自爱,才能自我坚持下去,不会游离于自身之外,到处漂泊。”
他脑中又闪过这样一句话,似乎是曾经徐无衣的写在日记里的话。是啊,那是那么早之前就种植在他灵魂中的东西,从来没有能够逃离。
后来到了鹏城,她也是有过尝试的,努力向前看,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然后再去热爱生活,寻找伙伴,是谁呢?和她产生过关系的那些人是谁?
路无衣狠狠敲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可就是想不起来那个要脱口而出的名字。他试着回忆采薇回到鹏城后的事,却只想起些片段,连先后顺序都无法判断,更不用说连成线。突然他想到了洛星,是啊,还有洛星,顿时一股心绞痛从胸口传来,他不得不扶椅坐下,打开酒瓶,猛灌了几口,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那样做?他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第二天一早,路无衣衣衫完整地从床上起来,桌上地上都是空酒瓶。他苦笑了一下,又开始酒精上瘾了吗?不过因为时代进步,现在他可以借助药物轻松对抗这种上瘾,不会像之前的采薇那样,浑浑噩噩在酒精中度过后半生,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又上瘾了?
这之后他总是不自觉就去想鹏城的事,似乎那晚没有想起来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个巨大的缺口,使得他一直默默努力想要把缺口补齐。所以在听说有个在鹏城举办的研讨会需要派人过去时,他毫不犹豫地就报名了。他如此急迫肯定地要去鹏城,可能也是应会的死让他意识到,对于这个世上的其他人来说,时间是如此紧迫,一不留神,死亡就会来终结他的一切。有些人,有些话,他想到就必须立刻去见,去谈,不然就会永远错过,又新增一项遗憾。羡林应该还在鹏城,他此时动身应该还不晚。
2077年元旦,路无衣带着交流学习的任务提前飞去了鹏城,他要先去见一个人。
在此之前,他已经试着在网上联系梅羡林,但没有得到回复。他又通过其他途径,找到了他的公司和家庭住址。
下飞机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鹏城的变化还是让他震惊。不,准确来说,除了觉得暖和了不少,他根本无法区分申山和鹏城,它们现在是如此相似,崭新的大道,道边是绿植,深蓝色的高楼耸立其间,那些是太阳能板。是的,现在的人们终于完全淘汰了火力发电,却不是用的核电,在无衣的脑海中,很早很早以前,人们畅想的未来一直是核电主导的,却不想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安全核电。
正值元旦假期,路上的人并不多,按理说他应该先去羡林家找他,但他却先开车去了公司,直觉告诉他,羡林今天在公司而不是在家。身为公众人物,他很轻易从网上简单了解了羡林的一生。有些是他知道的,后来那些是他不知道的。
小主,
梅羡林2022年在美国出生,父亲梅官清(1994-2026年),母亲林淼(1998-2026年)。2025年他随父母回国,定居鹏城。之后不久就发生了“128东川雪岭案”,这个案件没有什么疑点,案发第二天凶手就伏法了,只是对于唯一的幸存者梅羡林来说,这个案子可能永远不会结束。这之后他又回了美国,和外婆童画一起生活,在那边读书长大。2046年,雪岭案20年后,童画也安静地离开了人世,再次独身一人的梅羡林又回到了鹏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接着他开始创业,如今54岁的他事业有成,身处娱乐行业顶端,却始终是孤身一人,网上也盛传许多关于他的绯闻,但都没有实锤的证据,也有许多人坚信他是用钱买断了所有证据。
梅羡林的父亲梅官清是路采薇同父异母的弟弟,事故发生的那一年她也在鹏城,已经和弟弟梅官清一家认了亲,得知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梅博已经在一年前因中风去世了,遗愿是希望儿子能带着自己的骨灰回到鹏城,埋葬在这里。采薇当时有些诧异,父亲的老家并不是这里,他当初是辞去了老家的铁饭碗,来鹏城经商,然后很快又去了美国,在那边度过了余生。不管怎么说,鹏城对于父亲应该都只是生命中短暂停留的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除了。。。她和母亲,不,不可能,绝对不会。当时采薇很快打断了继续深究的念头,如果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真的有在乎过她们母女,不可能不闻不问,哪怕后来母亲死了,她去了申山,去了平滩,但父亲如果真心想找她,还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但他并没有。
案件发生之后,她去警局接回了梅羡林,短暂陪伴了他一段时间,直到他被童画接走。童画死后,2046年,他回到鹏城又和采薇见过一面,那时候采薇在这个年轻侄子身上看到的不是年轻人的朝气,而是一股深沉和幽怨的气息,对于当初那个案件,他心中仍有不平。采薇也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后来再见面就是她临死之前了,虽然记忆很模糊,但她很确定,她死的时候床前站着的就是羡林,他没有说一句话,她说不出来一句话,就这样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