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宁眼里,勾结蒙古等若与虎谋皮,无异于重演当年联金灭辽的一幕,是自取其死。但宋国权臣的眼里只有门户私计。储君的变动对他们来说,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去解决。除此以外,便是洪水滔天、生灵涂炭,与他们何干?
罢了罢了。
既如此,蒙古人的动向倒也清晰明白。
大周的南部边境,军备相对虚弱,绝不是蒙古人的对手。而原本有重兵屯驻的河北各地,兵马也陆续被抽调被去。郭宁必须用最快速度赶回中都,然后组织兵力南下救援。饶是如此,犹恐不及,河南各地的军民百姓,死伤必然惨烈!
想到这里,郭宁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他痛恨这样的失败,觉得是因为自己失察,导致了惨痛后果。于是他愈发言简意赅:“中原有变,我先回返。本部由萧摩勒和高歆统带,尽快汇合赵决等众,退兵。”
大周南京路,中牟城外不远。
时已清晨,暮色未褪,雾气沉沉。
刘然轻声下令,带着几个部下绕过前边村庄,折入山林小道。
数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好手,藉着微光看定前路,猫着腰行走,落足无声。一口气越过林地,眺望对面原野阡陌俨然,雾气之后隐约听闻有鸟鸣犬吠,刘然松了口气,嘬唇作哨。
后头数十兵卒催动数百名男女老幼,快步跟了上来。百姓们人人满面仓惶,都用布条封口,厚布裹脚,务求行动时悄无声息。
蒙古军突入的当口,刘然正带着几个部下巡视。乍见铁骑铺天盖地而来,他带人且战且走。
好在他部下数量少,蒙古军急于突入纵深,没太注意。他本人精擅骑术,部下也都有马匹。众人一心逃命,只顾往人少的地方去,这才侥幸脱身。
之后数日,刘然好几次试图汇合同伴,聚集起反击的兵力。但蒙古人在原野纵横,优势何等明显。每次他都被蒙古人提前发现端倪,予以迎头痛击。几回下来,他的部下折损了半数以上,剩下的个个带伤,浑身浴血。路上顺手救下的百姓也被冲散了好几次。
打是打不动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快进入某座城池,据城而守。但谁又能想到蒙古军侵掠如火,就连开封城左近,都有往来疾驰的蒙古骑兵封锁,以至于己方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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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奔逃时,刘然的背部中了一箭。轻箭扎得不深,不致命,但伤口一直没来得及处理。他又连着疲惫数日,体力和精力都耗竭了,起初还觉得伤口钻心地疼,现在已经不疼了,只剩下麻木。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在林间跋涉,小心翼翼地避过可能被踩断、碰断的枝桠。
走了没多久,身后的浓雾中发出轰然巨响,入耳令人心慌意乱。人们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去看。
“听响动,是我们留下的那个假营地,被蒙古人撞破了。这等牵扯他们好一阵,大家赶紧走。”刘然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百姓们哀叹几句,纷纷加快脚步。
刘然扶着数人越过一道沟壑,自家往回折返数百步,回到林地西面,站在一株大树后面观瞧。
假营地被撞破云云,是说来骗人的,免得百姓慌乱而已。刘然确实在中牟城外设了一座假营地,还在营地里放了些钱财迷惑蒙古军,但这会儿被攻陷的并非营地,而是中牟城。
因为黄河多次决口的影响,开封周围的土地含傻量很高,中牟以西,地广沙平,尤宜牧马。这几年南北贸易兴盛,中牟被当做转运马匹牲畜之所,为了便于交易,城墙都趴开了口子,形同虚设。刘然这个军事判官对此多次行文提醒,也无下文。
蒙古军此来,以轻骑蹈踏长驱,鲜少攻城,但这样一块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那一声轰响,分明是紧急制作的木栅被推翻的声音。刘然凝神静听,听到城内城外厮杀的声音因这巨响而短暂停顿,旋即蒙古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起,无数人惊恐绝望的嘶喊声和哭声,亦随之而起。
蒙古人就像狼群一样,哪怕远隔数十里,都能闻到血腥气。此前中牟城防稍有破绽,蒙古军各部就从四面八方汇集。现下城池将破,一场杀戮和掠夺的盛宴即将开始,蒙古军必然汇集得更多。
转眼间天色明亮了不少,刘然眺望无边无际的雾气,但见蒙古骑兵奔驰来去,时隐时现。他们从马的马背上,要么堆着掳掠来的财物,要么捆着半裸的女人,要么挂着一串串控干了血的灰白色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