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宗正。”嬴政不在,李斯的命令是极有分量的。
嬴腾不知道这是在闹哪一出?今日之典要是没顺畅办完,只会给嬴政再添堵。他是真的不理解嬴荷华。诏书一旦念出,就没有再合上的道理。
他毕竟是看着嬴荷华长大。在这最后的关头,他还在期许嬴政能出现,用皇帝的身份来阻止小公主这一份诏书被公之于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定位,阴阳和合,乃成天地之大伦;家国兴隆,婚姻为重,实系宗社之鸿基。朕之长女,德容兼备,淑慎性成,柔嘉维则,克娴内则,允协坤仪。将军蒙恬,世笃忠贞,勇略超群,战功彪炳,威震遐迩,实乃社稷之干城,朝廷之柱石。今朕特降纶音,允二人结为秦晋之好,永固宗祧。尔其钦承朕命,恪守礼法,相敬如宾,同心同德,以光我秦室,永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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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缓缓开启,蒙蒙的光线中,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王嫣所言的那道被飞镖划出的血痕尚留在颧骨,衬得他本就上挑的眉眼更加凌厉,带着几分邪气。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
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出现而凝滞。
他微微勾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还是会来。”
没有人想得到,嬴腾并未停止念诏。
天色昏黄,不该在晚春出现的一双白雁盘飞于空。
仿佛上一世,他晚来的求娶。
她每往下走一台阶,嬴腾的声音便从她身后传来,要覆盖他的声音。
“臣闻天地之道,阴阳相合,万物以生;君臣之义,上下相承,社稷以安。”
【朕闻《礼》有云:“夫妇之义,终身不改。”永安公主,朕之爱女,昔与楚地结为秦晋之好,盟誓既成,期以百年。】
“高名厚禄,眇若天地一蜉蝣。臣盼以区区之荧光,作明珠之畔,映公主之华彩。”
【然天不假年,负刍早逝,鸾凤分飞,朕心恻然。公主贞静守礼,自请离京,赴楚地为孀。朕念其志节可嘉,特允所请。】
“臣不敢妄求,唯愿以余生之忠诚,侍公主左右,护其周全,以三生石盟,奉血肉之灵,求刻倾世之全。”
【尔其往楚,抚孤存祀,以慰亡者之灵,以彰皇家之德。楚地臣民,毋得轻慢。】
嬴腾声音停顿,全部的风都禁绝了。万籁俱寂,唯有心跳声在耳畔轰鸣。
他跪在众多刀戟之下,抬头望她。
李贤呼吸不畅,他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觉喉间干涩,万千银针扎在他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最终只能沙哑的问出三个字。
“为什么?”
她轻启朱唇,声音如清泉流淌,带着决绝,眉目之间是淡然无畏。
“我本非未嫁之身。”
她没说假话,甚至她说给嬴政的,和现在,也是差不多的一句。
她曾出嫁楚国,也真的穿过一次嫁衣,也真心实意想过当一个人的妻子。
虽然只有三日,但绝对心诚,毫无欺瞒。
只不过有一点点可悲的是,她捧出来的真心,成全的是计策。
尽管张良忘了她,尽管李贤相当大程度上会是她最好的选择,尽管她本可以借势蒙氏,但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从来也不想要将婚嫁作为交易。
只是她承认,她不择手段利用了他,她下意识揪住袖口,挨过这种叫惆怅的感触。
“景谦,”她头一回这样温柔的唤他表字,然后,她注视着他说,“算了吧。”
分明不是上一次的结局,却比上一次还要输得惨烈,全身没有一处伤口,可仿佛已经满身鲜血,痛楚涌到他心上,一下又一下碾过他全身,胜过刀砍斧锤,比得过雷火烧灼。
负刍之死,是他一手策划。
甚至是他亲自教的她如何动手。
每一次心跳,都似钝刀割裂,鲜血淋漓,却又无处可逃。那痛楚并非瞬间的锐利,而是绵长的钝痛,跨越了五年、十五年、三十年……如寒冰般渗透骨髓,又如烈火般灼烧五脏六腑。他想要抓住什么,却发觉手中空空如也,唯有那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如毒蛇般缠绕心头,啃噬着他的灵魂。
心痛至此,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一种无法挽回的失去,一种此生再无法触及的遥远。
他终于承受不住,一口鲜血从喉头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