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松露出几分惆怅神色,低声说:“那天是我爸爸圆坟的日子,我本来想在坟墓上待上一天,但是王文博说他一天都不想等,他睡不着觉,煎熬得很痛苦。我觉得他好像病得比我还严重一点。我给他画了陈家院子的地图,让他下午到那去找我,地窖很隐蔽,做些什么也不怕别人发现。我们研究了很久,怎么被杀才能看上去可怕又血腥,我说用匕首,他说用毒药,因为他怕疼。后来综合了一下意见,先吃药,然后再用匕首。我就把我的镇定剂给他喝了,他很快就睡着了,但是我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因为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他自私又懦弱,但是也算是个朋友吧,我不想杀死我的朋友,哪怕是他自己要求的。”
“那你后面又是为什么动手了呢?”程亦安问。
“我拿着王文博的钥匙到了他家里,我在他家里看到了他的诊断报告,他病得很严重,他得了脑瘤,没救了。”
众人哗然,任谁都没有想到,王文博一心求死,背后竟然还有身体的原因。
莫小松自嘲地笑笑,说:“所以我说他懦弱,其实也没有说错吧。他得了绝症,被肿瘤折磨的一夜一夜不能安眠,他想死,但是没有勇气,找到我想让我杀了他。这样他既可以如愿死去,还能宽慰自己是在弥补致歉。”
“可笑吗?十年都过去了,如果他没有得病,他会有勇气来跟我讲述当年的事实吗?肯定不会的吧,毕竟他已经沉默了十年了。所以,王文博妈妈,你说我该怎么评价他呢?我该谢谢他吗?”
宋美清呆若木鸡,像是还未从王文博罹患脑瘤的消息中清醒过来。
莫小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稍显夸张的笑容,他笑得很用力,目光却是冰冷的。
“也许我是该谢谢他的,我本来已经打算好了,这辈子就这样吧,等我爸的葬礼办完,我就去找我爸,和他埋在一起。是王文博来找我,让我想通了,反正都是一死,索性做点什么,也算替天行道,为这世界清理几个坏人。张烨宋承志这种人,烂泥一样的心肠、阴险恶毒,被李思齐像使唤狗一样,使唤得团团转,早就不该活在世上了。至于李思齐,假仁假义虚伪狠毒,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他躲在后面当他的好好学生。可惜我还没想好怎么杀他……”
屋内一片死寂,莫小松的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此前他们都认为莫小松是蛰伏很久,受父亲重病离世影响,内心扭曲产生报复心理。才大开杀戒报复高中同学。
而莫小松的证词却恰恰相反,他本来已经打算自我了断,甚至连墓碑都预约好了,是被害者王文博自己找上门,去告知莫小松真相,并主动献祭自己,让莫小松开展报复。
十年前,引发霸凌事件的,是王文博的单相思,而十年后,开启连环报复凶杀的,依旧是王博文。
这是多么诡异的剧情啊。
“证据呢?你把一切都推在博儿身上,我要看到证据!”宋美清气若游丝,她不敢相信莫小松的话,可是她的理智却在不断敲打她。
当年高中时期王文博的奇怪表现,王越莫名其妙地插手管教,还有前些天她听到的王越的电话,一桩桩一件件,都和莫小松说的“真相”刚好吻合。
真的是刚好吗?
莫小松耸耸肩,很无所谓地说:“你如果不相信,即使有证据给你看,你也会觉得证据是假的。王文博的病例我在他家卫生间里烧掉了,他想让人觉得是报复杀人,那我就帮他做戏做真。不过他人应该还没烧掉吧,打开脑子看看好了,还有他写了一封信给他妈妈,放在他家里,我本来想和病例一起烧掉的,但是觉得也许有人还在等着这封信,所以我就带走了。”
“信呢?在哪里!”宋美清突然振作起精神,像望着救命稻草一般,死盯着莫小松。
莫小松看向程亦安,程亦安打开手中的档案袋,取出那张信纸。
“因为是涉案物证,会影响到王文博一案的罪名认定,我这边需要留存原件提取指纹及做笔迹鉴定,宋老师,我只能提供复印件给你。”
宋美清已经顾不得程亦安说什么了,眼含热泪胡乱点着头。
很快,还带着热度的纸张递到了宋美清的面前,她飞快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接过那封信。
“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做了人生的逃兵,逃离了人间。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不想你难过。我不聪明、不坚强、不勇敢,在王越眼中,我是个一无是处该被放弃的半成品,是你的耻辱。但你一直一直没有放弃我,一直保护我,帮我抵挡了来自王越的各种伤害。我就像困住你的一个牢笼,你因为我,不断地妥协,不断地让步,忍受王越的种种责难,从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变成一个没有自我的家庭主妇。你总是说王越是爱我们的,是爱这个家的,只是不会表达。可是爱不应该是殴打、辱骂、精神控制。在王越看来,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做他的儿子的,我也不想当他儿子,我只想当你一个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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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连累了我唯一的朋友,毁掉了他本来可以很好的人生,他有一个非常爱他的爸爸,一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他。我羡慕极了,但是我想到了你,我就又不羡慕了,我也有一个非常爱我的妈妈。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你要是和王越离婚该多好啊,我们一起生活,即使穷、即使艰苦,我想想做梦都能笑醒。可是我不敢问你,因为我害怕你选择的不是我。我和王越决裂离开家门后,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我想告诉你我能照顾你,我们两个人的家庭也可以很幸福,但是你没有。你在王越的压制下,连电话都不敢给我打。我心里无数次反省,是不是我真的太没用了,你觉得我不够靠得住,所以你宁愿和王越生活在一起,经受他的精神压迫,也不愿离开那个家。后来我想明白了,反抗他确实很难,我自己都只能当个懦弱的逃兵,又何况是被他压迫了这么多年的你。”
“妈妈,我知道我很没用,我又胆小又自私,我生了治不好的病,想死都没有勇气,只能借着赎罪的理由,卑鄙地利用我的朋友。这封信藏在我的床头抽屉里,妈妈应该只有你会发现吧,诊断书就在信的下面,我本来就命不久矣,如果你看到了,请一定不要责怪莫小松,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是被我、被王越、被一些很坏的人给逼迫的。就连杀死我,也是我逼他做的,他是救赎我的人。而我这个困住你的笼子,如今也终于打开了,你不用再顾忌我的未来,在王越身边忍辱负重了,人应该活得有尊严,以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拖累了你,以后,你可以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