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雾锁四野。
荒凄山道上,急促的马蹄声搅得雾气涌动。
俄尔,一匹雄壮的黄骠马劈开浓雾,四蹄奔驰间,鬃毛飞扬。若是在其他地儿瞧见,任谁都会夸赞一句:好一匹高大雄武千里驹!
可此时却不然,概因马虽高大,但马上的骑手却生得更加雄壮,两厢对比倒是显得马儿娇小。这骑手披着一件厚实宽大的熊皮斗篷,看不清面目,只瞧得他半伏在马背上,好似一头黑熊夹着黄狗。
“唏律律。”
这“黑熊”忽的一勒缰绳,黄骠马人身而起,生生从狂奔中停了下来。
他侧耳倾听,雾气的空隙间送来隐隐的言语声。
“吁。”
调转马头,循声驰去。
…………………………
这马是难得的良驹,虽驮着熊罴似的汉子,但脚程却也不慢,不多时,便赶到了一块平地。
雾气正浓,前方看不真切,只听得沙哑的诵咏声不断。
这骑手翻身下马,动作间,宽大的斗篷下哐当作响。他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眼前逐渐清晰。
前方的平地上,冷清清不见一人,只有十来个新坟杂陈其中,而在新坟的边上,散落着几个没有填上的坟坑,而诵咏声正是从那坟坑里传出!
忽的,那沙哑的声音骤然停止,接着便传出一声低喝,然后便是几声闷响,那坟坑里便跳出个衣衫褴褛的“人”来。
这“人”脖子以下腐烂长蛆,脖子以上却是干枯的,风干的嘴唇卷缩起来,露出黑黄稀疏的牙床。它转头昏黄的眼睛在眼眶里转动几下,便定在那骑手身上。
这么定定看了几息,突然间张开嘴露出干瘪的粘连在牙床上的舌头,四肢抽搐几下,就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扑了过去。
普通人见到这情形,怕早已魂飞天外,那骑手却动也不动,就连天性敏感易惊的马也只是温吞吞打了个响鼻。
直到那走尸冲到身前,那骑手不慌不忙从斗篷下抽出一把门板似的巨剑,夹着厉风横扫过去。这一剑,别说是这具腐烂的走尸,就是铁打的也能给捶扁了。
然而,巨剑正要扫中走尸之际,一根木棍却从斜刺里杀出,正点在剑格上。但是,这点阻拦在这一剑的赫赫威势下实在是微不住道,那骑手只是稍稍加了把力,稍稍顿了不足眨眼的时间,剑刃便照旧碾压过去。
可是,对点出这一棍的人来说,这点时间却以完全住够了。在那一刹那,他已抓住这具走尸,将将退出了巨剑所及。
一剑落空,骑手也没有追击。
他杵剑而立,瞧了眼那阻挡他剑刃的木棍,不是什么武器,不过是一把铁锹的长木柄罢了。转眼又看那具走尸,已被一个短发的年轻人用黄符镇住。
“和尚?”
声音低沉雄浑,彷如夹着北地的霜雪。那短发的年轻人瞧过来,指了指身上的麻衣。
“道士。”
短发的道士世上不多,而又有如此身手的,自然也只有个李长安了。
…………
说来也是稀奇,这鬼缝头也有它自个儿的门道,针脚细密缝得再结实也不作数,非得打上个结才算正儿八经给接上。
这也到是便宜了李长安,只消让群鬼各自挖好自家坟坑,再把脑袋缝上不打结,他便可以挨个收整。
尽管如此,一宿忙活下来,还是没弄完,嗓子唱哑了不说,稍一松懈,没成想就让一具走尸逃出坑去,差点儿让人拍成肉酱。
他把这尸体抢回来,用符纸给镇住,松下口气,这才抬眼打量那个骑手。骑手也把兜帽落下,却是个狮鼻阔口,虬髯的威武汉子。
男人的相貌没什么好打量的,他很快就将目光落在大汉手中的巨剑上,这把剑足有两掌宽,长三尺有余。这么大一块铁疙瘩,在如此雄壮的人手中,别说是砍人,就是妖怪都能被劈成两半吧!
道士的目光在剑上停留了一阵,忽的,他瞧见大汉厚实的斗篷因杵剑的动作露出一丝空隙,那那空隙里反射出幽幽的冷光。
铠甲?!
他心里一顿,目光越过大汉投注到那匹骏马鞍上,那里挂着一个弓袋,弓袋里是一把铁胎弓!
李长安心头清楚,自己破了京观上的法术,很可能迎来官军的报复,看这甲胄兵器眼前这人莫不就是?
李长安已然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但仍旧有条不紊不疾不徐的完成超度的步骤,只是把腰间的剑鞘扶到了更方便拔剑的位置,才淡然问道:
“军将?”
“差役。”
大汉反问:“练尸?”
“超度。”
瞧着走尸在李长安手下渐渐安详,大汉点点头,将剑收回鞘中,冲着李长安拱手问道:“这位道长,可知最近的村子在哪里?”
“哦?左近是有一个村子……”道士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瞧着那大汉问道,“但不知差爷有何贵干?”
李长安心有疑虑,态度实在称不上恭敬,这自称差役的大汉居然也没发火,反而解释道:“道士莫急,我没有歹意,只不过想买些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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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道士不置可否,只是笑道,“那我还是奉劝差爷不要去费那功夫呢?”
“道士什么意思?”
这三番两次被言语搪塞,这汉子也有点恼火了,李长安却还是那老神在在的模样。
“差爷要去村里买些吃食,也得有人卖,你说是也不是?”
“那是当然。”大汉立刻回道,“某家又不是那强取豪夺的土匪。”
“那便好说了。”李长安笑了笑,拿铁锹往后一指,“差爷要找的村子就在前面,你要找的人么……”
他指着脚下的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