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水火

临安城,清河坊、史弥远府宅。

书房外,执守的军士脸上汗水直流,胸前湿了一大片,仍然不敢懈怠。书房中,凉爽无比,甚至有些凄寒入骨,和外面的热浪滚滚,天壤之别。

“……柄臣浊乱天下久矣,……柄臣与其徒皆攫取陛下之富贵而去,而独留其大敝极坏之朝纲。……小人恃智巧,君子恃天理、人心之正,而天与人又有时而不然,秦桧十九年、史某十六年,司马光九月,君子之难取必于天如此……”

史弥远坐在椅子上,拿着一份临安小报观看,脸色铁青,双手微微发抖。

“……沂王嗣子赵贵诚,本会稽一乡间闲人,泼皮无赖,无才无德……竟有身有龙鳞之异象,生时芬芳满屋,何其谬乎!世间人生千千万万,可有一人生下来身有龙鳞,芬芳满屋?盖其以讹传讹,造谣生事而已。究其原因,朝中某大臣想推其庶子上位而已……”

史弥远面红耳赤,“啪”地拍了一下石桌。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查,马上给我查,全都关起来!”

属下们噤若寒蝉,垂首不言。余天赐轻声细语,打破了沉默。

“史相,这种小报,不知其名,也无从查起。还是想想,怎么应对。”

余天赐低声说道,小心翼翼看着史弥远的脸色。

余天赐是嘉定十六年进士,任史弥远宰相府的幕僚。

三年前,嘉定十四年夏,大宋官家赵扩立已故沂王赵抦的儿子赵贵和立为皇子,改名赵竑。史弥远与赵竑不和,密嘱与其有世交之谊的余天赐物色皇族子弟入宫。

嘉定十五年,余天赐在越州(绍兴)找到了宋太祖的十世孙赵与莒、赵与芮兄弟。次年,史弥远秘密将赵与莒接至庆元府,命余天锡的母亲朱氏教他学习宫廷礼节。同年八月,史弥远将赵与莒入宫,是为沂王嗣子,改名赵贵诚。

可以说,精明强干的余天赐,乃是史弥远的心腹。

“一派胡言!这小报要是传到宫里去,官家那里,还不知道怎样看老夫?还有沂王嗣子,他怎么可能是老夫的……这……这不是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吗?”

史弥远沮丧地坐下,片刻,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幕僚。

“畏斋,当年将乌孙带到临安城,这当中的详情,没有外人得知吧?”

余天赐心惊肉跳,他看了看周围,上前几步,在史弥远耳边低声细语。

“史相,当年下官从绍兴带回乌孙,只有下官和全保长得知。下官也是纳闷,这小报上怎么知道这么多。”

乌孙是沂王嗣子赵贵诚在乡下时的名字,全保长是赵贵诚的舅舅,绍兴乡下的一个保长。当年余天赐就是在绍兴乡下碰到了赵贵诚,把他带入的临安城。

史弥远看了几眼余天赐,收回了目光。

“你说这些谣言,会不会是赵竑让人散布的?”

发泄了怒火以后,史弥远很快冷静了下来。

余天赐对他忠心耿耿,不可能出卖他。余天赐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必要。

“史相,以赵竑这蠢货,恐怕他没有这些脑子。这背后,恐怕是有人在暗中使力。”

余天赐眉头紧皱,思索着道了出来。

“背后有人?”

史弥远眉头一皱,冷哼一声。

“赵竑可不是蠢货,蠢货能作出《沁园春》和《临江仙》吗?你我,包括朝中诸臣,有人能作出吗?”

“是是是,史相说的是!”

余天赐脸上发烫,连连点头称是。

赵竑的诗词,无论是那一首《沁园春.北国风光》,还是《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都是旷世佳作。

在识人识才这件事上,史弥远自然有其独特的一面。

“老夫就是觉得纳闷,和赵竑斗了三四年,怎么就一直没有发觉,他还有这些本事?扮猪吃老虎,裹挟民意,偏偏让老夫无从对付。”

史弥远眉头紧皱,像吃了农家肥一样难受。

派到济国公府上的“卧底”被赶了出来,许多未曾发难的计划,也被对方提前破解并公开。

他的确是小看了对方。

“史相,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要是任外面流言蜚语蔓延,只怕朝中之事要起变数。”

余天赐脸色难看,也像是蟑螂嚼在嘴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