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下只角”弄堂里竟然要搬进来一位像凌小姐这种的摩登小姐,哪能跟弄堂合得拢?哪能融得进“下只角”的“弄堂文化”?真好比李凌小姐是块西式冰淇淋蛋糕,碰到了弄堂里人家这块中式的糯米糕,放进一只蒸笼里一道蒸,结果可想而知,肯定是一塌糊涂。
2、
倪先生走了,当倪先生一跨出屋里的门口,大门在背后头关上的一刹那,浑身顿感一轻松,像一口恶气吐出来了,心里清爽了,跨出去的脚步也就义无反顾了……
倪先生觉着,这一次是真正的离开这个刚刚过了几年的家,再也不会回来了。妻子已经是人家的了,这个家再也不是自己的家了,再也没有啥值得留恋了,这趟,真正算的上是离家出走了。
老早吵了相骂,倪先生也会赌气出去走走,不过,一出门口,心里总归还有丝丝的牵挂,也会有点惶惶不安,心里总归会盘算着啥辰光回来,哪能回来。现在全都没有了这种感觉,要走了,要离开了,倪先生却一点也没有懊悔,一点也没有感到遗憾。
倪先生反而感到庆幸,庆幸木头箱子还在自家手里,倪先生拎着木头箱子,一路走得沉甸甸的,也一路走得心里喜滋滋的,因为,箱子里装的是钞票,下半辈子的依靠终于又拎回到了自家的手里,曾经忐忑过的心安定了。
自从结婚以来,这只木头箱子几乎成了夫妻两个人感情生活的一道坎,妻子一直为倪先生没有把箱子里的钞票交出来而悻悻然。
倪先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倪先生有过大富大贵,也有过一夜天功夫,就跌进冰窖,财产被没收,落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窘境,所以,倪先生深知生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测,无论有钞票还是没有钞票只让自己晓得,只是自己的秘密,所以,伊就把平反退还的钞票统统换成了现金,装进箱子里,拎在了自家的手里,才能安心。倪先生还信奉有钞票辰光要想到没有钞票辰光的艰辛,过了今早,还要想想明早,任何辰光都要细水长流,不做脱底棺材,绝不能做断后路的人。
妻子则不然,欢喜今日有酒今日醉,信奉有钞票不用就是成“戆大”的说辞了。一晓得倪先生箱子里有钞票,就软磨硬泡,想拿到钞票,妻子会在夫妻两个人刚刚男欢女爱过后,浑身上下还汗水淋淋的辰光,就讲:“侬把箱子钥匙给我吧。”妻子要打激情牌。弄倪先生激情后的欢愉一下子化为了乌有……妻子还会在夫妻两一有口角的辰光,就会关联到箱子,讲啥::“侬守牢箱子的钥匙,就是守牢宁波女人,不相信我。”弄的倪先生的气也会背了过去。
因箱子而引起的吵相骂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幸亏当初没有心软,也没有被迷糊,假使当初被妻子的甜言蜜语一迷糊,鲜格格把钞票统统交到了妻子手,如今,箱子里的钞票,岂能要得回来?钞票成了人家男欢女爱的嫁衣裳了,自家到头来两手空空了,岂不成了冤大头了,自家后半辈子的依靠也就化为了青烟,烟消云散……
倪先生想到这里,忍不住摸了把额骨头上的冷汗。
这时倪先生想到了宁波女人,想去寻宁波女人,还是宁波女人牢靠。
不过,一想到宁波女人,倪先生就像又看见了宁波女人一张伤心的面孔。因为自家的结婚,给宁波女人带来了深深的伤痛,倪先生还记忆犹新,假使再去寻伊,伊会接受吗?
犹豫尽管犹豫,倪先生还是管不牢自家的脚,忍不住朝老弄堂走去。
当倪先生立到了木头房子的门口头,迟疑了一歇,还是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不多一歇,门开了,宁波女人拉开门的一刹那,看到门口头立着的是倪先生,微微一怔,问:“侬来做啥?”
倪先生被这一问,有点不晓得哪能回答,顿了顿,讲:“我,我是特地来寻侬的。”
宁波女人讲:“寻我做啥?”
倪先生更加不晓得哪能回答了,突然想想起手里的木头箱子,赶紧讲:“哦,我的箱子要交给侬。”说着,朝宁波女人提了提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