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剑刃挥空。
“当我掩盖了摩斯的死,告诉你这是为了大局,”公爵慢条斯理,“你该做的不是兴师问罪,上下求索,而是该默契存心,熟视无睹,我就会知道你的态度。”
“当迪奥普的命案发生,我明里暗里示意你不要挖得太深,你该做的不是穷根究底,直到逼问出暗账会计这一层身份,而是该淡然一笑,悄然后退,我就会清楚你的立场。”
泰尔斯盯着他,表情麻木。
“当昨天的事情发生,无论是斯里曼尼,还是洛桑二世,抑或血瓶帮,”詹恩还在继续,语气越发淡然,“你该做的不是全力出击,把这些筹码都攥在手里才来找我谈判向我邀功,而是该一开始就来找我,和盘托出,我们一起来决定走向,我就会明白你的信号。”
詹恩抬起头,眼神缥缈,恰好与泰尔斯的目光错开。
“那到了某时某刻,也许我就会相信,你是真的想跟我合作:至少你用行动,表现出了诚意。”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但事实是,你到翡翠城后的每一项举动,遇到事情的每一次反应,跟我的每一次交锋,每一次辩解‘我们要演戏给国王看’,”詹恩摇摇头,“都是为了努力参与游戏,为了全力把控棋局,为了最终抓住置我于死地的筹码。”
剑刃穿透层层防御,直指要害。
“记得吗,你曾经提议:让我和翡翠城主动退一步,”詹恩出神道,“没错,如我父亲所言,只要还有人肯主动后退,就永远会有余地。”
泰尔斯不无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我的提议是真诚的……”
“却是对我说的,”詹恩语气平静,“我叔叔说,父亲的那句话只适用强者——因为他们永远用不着后退。”
王子目光一颤。
“泰尔斯,也许你不觉得,但这些日子里,你在翡翠城面对我时,是如此咄咄逼人,反客为主,但自己从未主动后退过哪怕半步,或者说,只有你自己以为你在后退——这就是为什么人需要镜子——这恰恰是那些因为筹码充足而胸有成竹,那些自认为是局中强者的人,才会做的事,才会有的自觉,因为你再也看不到主动后退的选项,而更习惯了看他人后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泰尔斯怔怔地盯着那杯花茶。
“八年前的国是会议,在‘新星’行动里,我犯过这样的错误,”詹恩漠然地看向他,“现在,轮到你了,王子殿下。”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剑招绵软无力。
早被层层看透,式式破解。
“对,你也许确实跟王国秘科无瓜无葛,但那不是因为你跟他们不站在同一方,而是因为……”
詹恩的眼神锐利起来:
“因为即便在同一方,你也自认为是执棋人,认为自己的位置比他们更高——仅次于国王陛下。”
泰尔斯目光一动:
什么?
“也许他人会为你和复兴宫所表现出的矛盾所迷惑,但我不会,不可能,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泰尔斯。”
詹恩笑了。
“照照镜子吧,难道你不觉得,你来到翡翠城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跟我合作也好,对我示好也罢,违心地来参与政治也好,笨拙地去抓取筹码也罢,所有这些举动都跟你,跟你本人,跟你泰尔斯·璨星一贯以来的内在逻辑格格不入,甚至自相矛盾吗?”
格格不入。
自相矛盾?
泰尔斯恍惚地听着詹恩的话。
为什么?
“那个在国是会议上大声呵斥腐朽贵族的男孩哪儿去了?”
詹恩步步逼近。
“那个在王室宴会上为臣民挺身而出的王子哪儿去了?”
对方的剑刃冷酷如冰。
“那个在民间传说中天马行空英武不凡的北极星——哪儿去了?”
而他无从招架。
“从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不是曾经的你,真正的你,”南岸公爵从容不迫,“而只是一个被国王用利刃抵住后背,还不得不露出笑容的你。”
那一瞬间,泰尔斯忍住去摸口袋里那枚骨戒的冲动。
任你剑招千般奇诡,剑式百倍巧妙。
可但凡刀剑。
终须归鞘。
“再见,泰尔斯,”詹恩轻声道,“国王的这条船不好上,他要你所做的事更是不怀好意。”
国王的船……
他要你做的事……
“当心——粉身碎骨。”公爵话音落下。
会客室雅雀无声。
真难看啊,泰尔斯。
少年心底里的声音响起,小声埋怨着他。
亏你还自以为演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结果,在真正的行家面前,一戳就破。
而你甚至无法还击。
真狼狈啊。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材。
让人分不清是狡猾还是愚钝。
你就这样了吗?
投降了吗?
“你以前好像跟我提过,一个叫魂骨雅克的鬼故事,”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是一阵冷笑,“说是流传在东海周边的……食人鬼传说?”
詹恩微微一怔。
“我昨晚回去查了查,”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据说食人鬼会化作他人的模样,在欺瞒和诈骗之后,撕开脸皮,露出真容,开人心扉,食人心脾。”
詹恩皱起眉头,冷哼一声:
“谁的心脾?”
泰尔斯端详着南岸公爵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出端倪。
“你知道你妹妹很特别,很迷人吗?”
泰尔斯缓缓摇头:
“简直迷死人了。”
詹恩淡淡回望着王子。
“我收回前言,”公爵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跟她见面,不准跟她谈话,不准通传书信,遑论结伴外出……”
“你觉得希莱会听你的?”
“她必须听,而你也一样。”
詹恩加重语气,不容置疑:“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子上,还统治着翡翠城一天。”
泰尔斯轻哼一声。
“你知道,血瓶帮昨天的夺权没有完全成功,”王子说,“‘幻刃’逃脱了追捕,斩草未除根。”
詹恩闻言一怔:
“什么?凯萨琳在哪里?”
“你不需要知道。”
泰尔斯摇摇头:
“你只需要知道:他们会很紧张,因为他们一定会担心‘幻刃’来找你,让你生出警觉,从而发现他们的行动。”
詹恩蹙起眉头。
泰尔斯目光一转:
“事实上,他们是对的,因为他们会注意到:你刚刚急不可耐地遣人,去联络或试探血瓶帮。”
那一秒,詹恩目光一变!
“你是故意的,”詹恩想通了什么,他难以置信,“你隐瞒情报,等我先动棋,看着我把自己逼到墙角。”
泰尔斯笑了。
这一次,他的剑刃无情而冷酷。
还带着血腥。
“夜长梦多,他们不会容忍变故。所以无论要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再等了,”泰尔斯轻声道,“他们来了。”
詹恩死死地瞪着他。
“我敢说,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闹,剪除羽翼了,”泰尔斯目光阴沉,“而是致命一击。”
直到他无法翻身。
王子缓缓站起身来。
“没有我的助力,詹恩,你以为你能挡得住?”
詹恩没有说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目光望向大门,先是恍惚,继而坚定,最后化出狠厉。
“凯文迪尔,不以敌亡。”他艰难地道。
没有剑手愿意后退。
所以这场击剑没有赢家。
只有伤亡。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泰尔斯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衣领,像是准备,又像是致敬,“愿帝国永存。”
詹恩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会客室的大门被人推开。
“太好了,阿什福德终于没守在门口了。”
套着睡裙,头发蓬乱的希莱大咧咧走进公爵的会客室,她睡眼惺忪,甚至还光着赤脚。
詹恩微微蹙眉,泰尔斯则及时扭头,不去看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抱歉,睡过了,昨天太劳累,”希莱打着呵欠,摸了摸手臂上昨天留下的乌青,又搓搓颈部的绷带,“哦,你们俩还没把对方给吃了,看来我还是来早了嘛。”
很奇怪。
从前,希莱的每一次闯入,都会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改变。
但这一次……
“回去,希莱,”詹恩只把眼底的怒意维持了一瞬,旋即淡然道,“你从此不准再来打扰王子殿下。”
希莱睁眼竖眉:
“诶,怎么不管好你自——”
“你兄弟是对的,塞西莉亚女士,”泰尔斯轻声接话,“你的逾越之举,会让我们很尴尬。”
希莱眨了眨眼,狐疑道:
“诶,怎么你也胆儿肥——”
“庆典尚未结束,我们今天还有选将会要出席,”詹恩的声音不大,也并不严厉,但他这句平静的话,却让希莱不自觉地住嘴,“好好准备,别失了礼数——我不是以兄弟,而是以公爵的身份,命令你。”
希莱终于感觉到气氛不对,皱起眉头打量自己的哥哥。
詹恩和泰尔斯都沉默着。
几秒后,凯文迪尔小姐深吸一口气,她大步流星来到泰尔斯身边,习惯地抓向王子的手臂:
“好吧,不理他。至于你,跟我来,我们有事要商……”
但下一秒,泰尔斯却触电般收回手臂,避开希莱的触碰。
希莱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泰尔斯的动作,戴着手套的手悬在空中。
泰尔斯呼吸急促,他撇着头,捏着拳,不去看希莱一眼。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邪恶,它是邪恶。】
“詹恩大人说得对,塞西莉亚女士,翡翠庆典尚未结束,”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我们都要好好准备,别失了礼数。”
也许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泰尔斯。
他心底里的声音发出冷笑:
也许姿态难看……
但从现在起,你才算做好了准备。
在希莱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詹恩冰寒刺骨的目光下,泰尔斯起身离座,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