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一洲大地皆起剑

剑来 烽火戏诸侯 7741 字 2个月前

一年老一年轻两位道人,按照当地规矩,只能徒步而走,老道人也不例外,与弟子一起行走在大江之畔,那位年轻道士张山峰,大开眼界。

颍阴陈氏不愧是独占“醇儒”二字的门户,不愧是天下牌坊集大成者,大概这才算是世间头一等的书香门第了。

其实不是不可以雇佣马车,去往陈氏祠堂那边,只不过委实是囊中羞涩,就算张山峰答应,兜里的银子也不答应。

好在张山峰是走惯了江湖山水的,就是有些愧疚,让师父老人家跟着吃苦,虽说师父修为兴许不高,可到底早已辟谷,其实这数百里路程,未必有多难走,不过弟子孝心总得有吧?不过每次张山峰一回头,师父都是一边走,一边小鸡啄米打着盹,都让张山峰有些佩服,师父真是走路都不耽误睡觉。

路过一座江畔青色石崖,张山峰看到了一位儒衫青年,背对他们师徒二人,坐在那边发呆。

火龙真人睁开眼睛,微笑道:“也是个爱睡觉的,出息肯定不会小。”

张山峰委屈道:“师父我上山那会儿,年纪小,爱睡觉,师父怎么不说这话?为何次次师兄都拿鸡毛当令箭,要我起床修行?象之师兄总说资质与他一样好,若是不勤勉修行,就太可惜了,所以哪怕师父不管,他这个师兄也不能见我荒废了山上修行的道缘,好嘛,到最后我才晓得,象之师兄其实才洞府境修为,可师兄说话,从来口气那般大,害我总以为他是一位金丹地仙呢。所以师兄老死的时候,把我给哭得那叫一个惨,既舍不得象之师兄,其实自个儿也是有些失望的,总觉得自己既笨又懒,这辈子连洞府境都修不成了。”

火龙真人笑道:“师父的谕旨法令,怎的就成了鸡毛?再说了,洞府境,怎的就境界不高了?”

趴地峰之外,火龙真人座下太霞、桃山、白云、指玄四大主脉,哪怕火龙真人从未刻意订立什么山规水律,故而任何门下子弟随意逛荡趴地峰,其实都无任何忌讳,可太霞元君李妤在内的开峰大修士,都不准各脉子弟去趴地峰打搅真人睡觉,而趴地峰修士又是出了名的不爱出门,修为也确实不高。

所以别脉修士,不管辈分高低,几乎人人就像太霞元君关门弟子顾陌,对于趴地峰的师伯师叔、或是师伯祖、师叔祖们,唯一的印象,就只剩下辈分高、道法低了。

在这期间,趴地峰道人当中,大概又数张山峰被蒙蔽得最多,兴许在元君李妤他们这些大修士眼里,这位小师弟属于灯下黑得无药可救了,不过看师父与这小师弟,处得挺好,也就不敢有任何画蛇添足。

还还不算什么,当年张山峰扬言要下山斩妖除魔,师父火龙真人又坑了弟子一把,说既然下山历练,就干脆走远一点,因为趴地峰周边,没啥妖魔作祟嘛。

结果张山峰这一走,不但直接远离了趴地峰,后来干脆就远游到了宝瓶洲,除了太霞元君当时处于闭关之中,桃山、白云和指玄三脉的开峰祖师,其实都有些慌张,生怕小师弟离得自家山头太远,会有意外,尤其是指玄峰那位战力完全可以当做仙人境看待的玉璞境道人,都希望师父准许他离开北俱芦洲,去往宝瓶洲,暗中护道张山峰,但是火龙真人没有答应,说道士修道,修自己的即可,有人护道不成事。

三脉开峰祖师都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只是师父历来说话即法旨,不敢违逆,不过白云一脉的祖师,与其余两位师弟私底下合计一番,觉得师父对小师弟不上心,他们当师兄的,必须肩负起护道责任,然后这位道门老神仙便与两位师弟,一起找了个挑不出毛病的借口,下山去了,改变路线,悄悄护送了张山峰一程。

所以张山峰在山下斩妖除魔的凶险经历,以及坎坷之后的那份心境失落,白云师祖知道,也就意味着其余两脉也清楚,尤其是当那位指玄祖师得知张山峰黯然登上那艘打醮山渡船,当时桃山祖师掐指一算,大惊失色,前者再按耐不住,便打算哪怕师父不准他跟随,也要让指玄峰师弟背剑下山,为小师弟护道一程,不曾想火龙真人突然现身,拦下了他们,指玄峰祖师还想要辩解什么,结果就被师父一巴掌按住脑袋,一手推回了指玄峰的闭关石窟那边,当火龙真人转头笑呵呵望向桃山一脉的嫡传弟子,后者立即说无需劳驾师父,自个儿便返回山峰闭关。

再后来。

白云一脉祖师得到趴地峰祖师堂的飞剑传讯,立即乖乖赶回了趴地峰,毫无悬念地挨了一顿骂。

不过离开趴地峰的时候,满脸喜气,桃山、指玄两位师弟那会儿才知道,原来师父骂了师兄一顿,又赏了师兄一颗枣子吃。

好嘛,一切根本都在师父的算计当中,就看谁魄力更大,对小师弟更上心,敢冒着被师父问责的风险,毅然决然下山护送?两位都是高人,瞬间了然一切,于是指玄峰祖师就追着白云一脉的师兄,说要切磋一场。可惜师兄逃得快,没给师弟撒气的机会。

小主,

到了这座江畔青石崖,其实就已经临近陈氏,几十里路途,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哪怕不御风,最少在心态上,依旧是只剩下几步路了。

张山峰开口提醒道:“师父,这次虽然咱们是被邀请而来,可还是得有登门拜访的礼数,就莫要学那中土蜃泽那次了,跺跺脚就算与主人打招呼,还要对方露面来见我们。”

火龙真人点头笑道:“好的。”

张山峰疑惑道:“书肆买来的那几本书,当真不会让那读书人觉得我们无礼?”

火龙真人摇头道:“赠书给读书人,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礼数。”

张山峰略微心安。

其实年轻道士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师徒所见何人。

张山峰想起一件事,“师父,我们修行之人,抱道山中,以山水灵气洗心物外,不谒王侯,未朝天子。可那儒家门生,到底如何修行?真的就只能靠读书吗?可如此读书就能修出境界来,那么岂不是世间所有人都可以修行了?若是有人偷偷将浩然天下的书籍带往其余天下,尤其是那座蛮荒天下,岂不是天大的祸事,妖族白白多出一大拨修士,结果越多的妖族,能够攻打剑气长城,这可如何是好?”

火龙真人笑道:“这些问题,确实问得好,不过不该我一个道门老头儿来回答,不然就真是不合礼数了。对不对?”

张山峰突然感到一阵清风拂面,转头望去,不远处走来一位青衫老儒士,点头而笑,“回答问题之前,想知道带了什么书送给我?”

火龙真人一拍弟子肩膀,“山峰,瞧见没,有人与你讨要礼物了。”

张山峰赶紧打了个稽首,称呼一声陈老先生,然后摘下包裹,取出三本书籍。

老人接过手,看了眼,有些无奈,与年轻道士致谢过后,依旧收入袖中。

他陈淳安被世人视为亚圣一脉的弟子第一人。

结果这位龙虎山外姓大天师,就送了他三本文圣一脉本该禁绝销毁的书籍。

陈淳安收下书后,说道:“儒家门生,其实与道家修行大致路数,相差无几,不过是换成了养育心中浩然气。你们抱道山中,远离人间,开辟出物我两无尘的清净境地。那我们读书人,无非是‘闭门读书即深山’,至于修道之地,修道之法,便分别是书斋与圣贤书籍,以及书上文字当中蕴含的道理了。不过在这其中,当然门槛还是有的,不是人人翻书就能真的修行,例如入门的吐纳之法,还是得有,需要君子贤人来传授书院儒生,至于修行的先天根骨,又是一道门槛。故而许多文采飞扬的大文豪,许多饱腹诗书的老儒生,依旧无法靠读书来延年益寿。”

张山峰觉得这个说法挺玄乎,不过仍是行礼道:“谢过先生解惑。”

陈淳安笑道:“无需处处多礼数。读书人读书,修道人修道,本就算是同道中人了,礼数在简在醇正,不在繁多不在表。”

其实还有张山峰那最后一个问题,陈淳安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故意没有道破。

与年轻道士想的恰恰相反,儒家从来不阻止世间有灵众生的读书修行。

这是礼圣订立的规矩。

张山峰转头看了眼自己师父。

火龙真人气笑道:“干嘛,路边随便遇到了一位想象中的世外高人,便要嫌弃自家师父没有神仙风范?”

张山峰眨了眨眼睛。

这是你师父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想。

火龙真人指了指不远处那座青色石崖,“就是那个梦中练剑的小子?”

陈淳安点头道:“可惜以后还要还给宝瓶洲,有些不舍。这些年经常与他在此闲聊,以后估计没有机会了。”

火龙真人对张山峰说道:“那人是陈平安最要好的朋友,你不去打声招呼?”

张山峰愣了一下,与师父和那位老先生告辞离去,飞奔过去。

火龙真人与陈淳安没有去往颍阴陈氏祠堂那边,而是沿着江水缓缓而行,老真人说道:“南婆娑洲好歹有你在,其余东南桐叶洲,西南扶摇洲,你怎么办?”

陈淳安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了。

若是蛮荒天下的妖族,真能攻破剑气长城,大军如潮水,淹没那座天底下最大的山字印,倒悬山。

那么陈淳安能否守住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南婆娑洲,都不好说,那么桐叶洲和扶摇洲,与他陈淳安又有什么关系?

陈淳安笑道:“老秀才其实曾经劝过我,言下之意,相当于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别死,要么干脆早点死,别早不死不晚不死的死在某个时刻。”

火龙真人感慨道:“文圣前辈,看待人心人性,世无二人。”

火龙真人若论岁数,可比那个老秀才年长无数,可是提及老秀才,依然要诚心诚意敬称一声前辈。

陈淳安点点头。

没有反驳。

哪怕他是亚圣一脉的中流砥柱,他陈淳安的自身学问,与那老秀才提倡的学问宗旨,在根本上就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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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天下的儒家。

圣人之争,争道的方向,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谁的大道更加庇护苍生,裨益世道。

君子之争,争理的大小对错,要争出一个是非分明。

贤人之争,才会争自身学问的一时好与坏,笔下纸上打架而已。

儒家的繁琐规矩,就是这座浩然天下的最大护道人。

而一位位儒家圣人的画地为牢,就是天底下最束手束脚的作为。

那个在宝瓶洲南端老龙城,被亚圣亲自出手重重责罚,被百家修士视为失去吃冷猪头肉的七十二陪祀圣人之一,也曾在学问一事上,促使各洲各书院不同学脉道统的儒家门生,能够大受裨益,从而以贤人跻身君子,故而哪怕此人针对文圣老秀才那位不是弟子的弟子,如此死仇,可老秀才依旧愿意承认此人学问的不俗,看得到此人学问对当今世道的潜在功德。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古而然。

两位久别重逢的老人,聊着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两位年轻人,在青石崖那边,却一见如故,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坐在那边假寐的年轻儒士,正是被陈对从宝瓶洲骊珠洞天带来婆娑洲的刘羡阳。

得知名为张山峰的年轻道士,与陈平安是一起游历的至交好友后,刘羡阳便十分高兴,与张山峰询问那一路的山水见闻。

一些关于宝瓶洲、大骊铁骑和骊珠洞天的内幕,刘羡阳知道,却不多,只能从山水邸报上边得知,一点一滴查找蛛丝马迹。刘羡阳在外求学,无依无靠,必须省吃俭用,因为在颍阴陈氏,所有藏书,无论如何珍稀昂贵,皆可以任由求学之人无偿翻阅,但是山水邸报却得花钱,好在刘羡阳在这边认识了几位陈氏子弟和书院儒生,如今都已是朋友,可以通过他们获知一些别洲天下事。

相较于当年小镇那个阳光开朗的高大少年。

如今的刘羡阳,变得越来越沉稳收敛,读书勤勉,治学严谨,悄悄修行一事更是片刻无松懈,越来越与醇儒陈氏的家风、山水相契合。

反观当年那个总是在外人那边沉默寡言的泥瓶巷少年,那个刘羡阳最好的那个朋友,则在追求自己心目中的心境自由,有所求且所有得。

张山峰竹筒倒豆子,说那陈平安的种种好。

对于这位趴地峰年轻道士而言,恐怕就算知道了自己其实错过了龙虎山的外姓大天师,兴许会有些遗憾,却也未必有多伤心,更多还是会觉得师父是不是傻了,就他张山峰还敢染指那天师府外姓大天师?他反正是想也不敢多想的。便是晓得了那场莫名其妙的失之交臂,张山峰都不会太过乱道心。

这可能也是张山峰最不自知的可贵之处。

甚至比他总觉得自家师父道法平平不算高,更不自知。

不过当张山峰聊到了与陈平安的两次分别,却是真的有些伤心。

张山峰摘下了身后背负的一把古剑,递给身边这位刚认识便是朋友的刘羡阳,笑容灿烂道:“这就是陈平安在青蚨坊买下的剑,剑名‘真武’。之前那颗可以变出一副甘露甲的兵家甲丸,也是欠着钱的,我欠了陈平安好些了。不过如今师父帮我在蜃泽那边与老友讨要了两瓶水丹,以后只要有机会,就可以送给陈平安,就当是偿还利息了。”

刘羡阳缓缓拔剑出鞘,有细微裂纹,锈迹斑斑。

他屈指一弹剑身,轻轻颤鸣,点了点头,说道:“很重。”

张山峰疑惑道:“这把剑不算重吧?”

刘羡阳眯眼凝视着剑身微妙起伏漾起的那份细微涟漪,能够瞧出这其中蕴含的玄机,这与刘羡阳境界高低没关系,事实上刘羡阳在一次次梦中,置身于许多荒诞不经的古战场遗址,见识过了无数把好剑,许多已经可以拔出来,许多死活都拎不起,哪怕是断剑,刘羡阳至今依旧无法亲手提起,但是刘羡阳习惯了一一记住那些剑的古篆剑名,剑鞘样式,剑气流溢出来的纹路,以及仔细感受每一把剑的剑意差异。更玄之又玄的地方,在于他一个在梦中可以无视光阴长河流逝的“外乡今人”,很多时候竟然依旧会当“昔年古人”的出剑,当场搅烂所有刘羡阳的神识念头,让他不得不退出梦中,大汗淋漓,更惨的境地,是刘羡阳会当场吐血不已,随后几天之内,都会头晕目眩。

故而对于剑。

刘羡阳早已是此道行家。

不谈修为境界,只说眼界之高,眼界之广,兴许比起许多北俱芦洲的剑仙,犹有过之。

刘羡阳轻轻收剑归鞘。

这把剑。

他从没在梦中亲眼见过。

但是那份感觉,似乎在一座最大的古战场遗址上,清晰感受过,置身其中,都会让刘羡阳步履蹒跚,只觉得天地变重了几分。

至于此剑到底是不是那把,不好说,兴许是仿造得精妙,便带了那么一点“剑意”。

张山峰重新背好那把真武古剑,再一转头,却发现那个高大年轻人,似乎很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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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山峰有些疑惑,为何听闻自己家乡最要好的朋友,明明如此出息了,还是一个不改初心的好人,刘羡阳的伤感,会多于高兴?

刘羡阳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眺望远方,轻声道:“你与陈平安认识得比我晚,所以你可能不会知道,那个家伙,这辈子最大的希望,是平平安安的,就只是这样,胆子最小了,最怕有病有灾殃。但是最早的时候,他又是最不怕天地间有鬼的一个人,你说怪不怪?那会儿,好像他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很努力活着了,如果还是要死,问心无愧,反正死了,说不定就会与人在别处重逢。”

刘羡阳呢喃道:“所以你认识的陈平安,变得那么小心谨慎,一定是他找到了绝对不可以死的理由,你会觉得这种改变,有什么不好呢?我也觉得很好,但是我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活得很累。我们认识的时候,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了泥瓶巷一户有恩于他的娘俩,做了多少的事情,付出了多少的心思,承受了多少委屈。”

刘羡阳笑了笑,“我这辈子就只见过他两次哭鼻子,最后一次,是我快要死的时候。第一次,很早了,是我跟他一起当龙窑学徒的时候,听到了杏花巷那边传来的一些风言风语,骂那泥瓶巷妇人与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大半夜起床,没见着他,出了门,才看到他端了条板凳坐在门外,满脸泪水。”

“我蹲在他身边,知道了事情经过后,我从小心就大,对于市井坊间那点腌臜事,从来没心没肺的,一开始还当个乐子看待来着,便笑着问他,到底有没有这档子好事。他当时哭得已经半点心气都没有了,便没有理我。所以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伤透心了。这才没继续开他的玩笑。我不会安慰人,就只好陪着他。最后是他自己想通了。跟我说,顾璨他们家的恩情,是要还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以后再为他们娘俩做事情,他一定要更加用心了,总不能让人嚼舌头说闲话,不能只顾着自己心里边好受,任何事情都不管不顾就做了,到最后,最不好受的,只会是顾璨和他娘亲。”

刘羡阳后仰倒地,脑袋枕在双手之上,说道:“其实我当时很想告诉他,有没有可能,顾璨他娘亲其实根本就不介意那点闲言碎语,是你陈平安自己一个人躲这儿瞎琢磨,所以想多了?不过到最后,这种话,我都没说出口,因为不舍得。不舍得当下的那个陈平安,有任何的变化。我害怕说了,陈平安开窍了,对我刘羡阳就再没那么好了,这些都是我当时的私心,因为我当时就知道,今天对顾璨没那么好了,明天自然会对我刘羡阳也少一些好了。可是当我走一个洲走到这里,这么多年过去后,所以我现在很后悔,不该让陈平安一直是那个陈平安,他应该多为自己想一想的,为什么一辈子都为别人活着?凭什么?就凭陈平安是陈平安?”

黄昏之中,江畔石崖,清风拂面。

今夜应该还会是那明月在天。

张山峰沉默许久,小声问道:“什么时候回家乡看看?”

刘羡阳躺在那边,闭上眼睛,“争取早一点,最短十年吧。”

张山峰感慨道:“是要早一些回去。书上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们修道之人,其实很难,山上不知寒暑,好像几个眨眼功夫,再回去家乡,又能剩下什么呢?又可以与谁炫耀什么呢?哪怕是家族犹在,还有子孙,又能多说些什么?”

刘羡阳说道:“我对家乡没什么感情,回去不是为了像谁证明什么,所以返回宝瓶洲,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不是那座小镇,第一个想要要见到的人,也不是陈平安。”

张山峰转头望去,“有心结?”

刘羡阳依旧闭着眼睛,微笑道:“死结唯有死解。”

刘羡阳睁开眼,猛然坐起身,“到了宝瓶洲,挑一个中秋团圆夜,我刘羡阳要梦中问剑正阳山!”

张山峰轻声问道:“不等陈平安一起?”

刘羡阳双手环胸,大笑道:“别忘了,一直是我刘羡阳照顾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