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檗手腕拧转,手中多出了一方享誉旧朱荧王朝的老坑芭蕉砚,轻轻放在书桌上,“吴大人不讲义气,我魏檗大大不同,千里迢迢登门叙旧,还不忘绕路购置礼物。”
吴鸢俯身凝视着那方可爱可亲的古砚台,伸手细细摩挲纹理,惊喜道:“好家伙,取自那座绿蛟坑水底的头等芭蕉砚,关键是咱们大骊的那位驻守武将,先前已经封禁了这座老坑,派遣武人,专辖守坑,明摆着是很快就要成为咱们皇帝陛下的御用贡品之物了,故而市面上为数不多的此坑古砚,价格愈发吓人,我这太守当个一百年,都未必凑得出来银子。”
吴鸢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望向那位白衣神人,笑问道:“山君大人,有话直说,就凭这方价值连城的芭蕉砚,下官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檗说道:“中岳山君晋青,如何?”
大骊新中岳,山君晋青,曾是朱荧王朝的山神第一尊,山岳半腰有一处得天独厚的洗剑池,许多剑修来此淬炼剑锋,晋青经常暗中为其护道,故而不光是与剑修数量冠绝一洲的朱荧王朝,关系极好,和一洲诸多金丹剑修也多有香火情,其中山君晋青又与风雷园李抟景关系莫逆,着称于世,李抟景早年游历朱荧王朝,多有冲突,惹恼了一尊北岳正神,曾有险峻时刻,晋青为此不惜与南北山君两位同僚交恶,也要执意护送当时才龙门境修为的李抟景安然离开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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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鸢哈哈大笑,转身从书案上抽出一摞纸张,以工整小楷书写,递给魏檗,“都写在上边了。”
魏檗低头翻阅纸上内容,啧啧道:“一路行来,当地百姓都说馀春郡来了个谁都见不着面的父母官,原来吴郡守也没闲着。”
道听途说而来的杂乱消息,意义不大,而且很容易误事。
吴鸢纸上所写,却是记载了中岳掣紫山和山君晋青在历史上,做过哪些实实在在的举动。
魏檗一边仔细浏览着纸上所写,皆是晋青在哪朝哪代哪个年号,具体做了什么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除此之外,还有朱笔批注,写了吴鸢自己作为旁观者好像翻看史书的详细注解,一些个流传民间的传闻事迹,吴鸢也写,不过都会各自圈画以“神异”、“志怪”两语在尾。
魏檗看得仔细,却也快,很快就看完了一大摞纸张,还给吴鸢后,笑道:“没白送礼物。”
魏檗踮起脚跟,瞥了眼桌案上的那堆纸张,“呦,巧了,吴大人最近就在研究云兴郡诸多砚坑的开凿渊源?怎么,要版刻出书不成?馀春郡太守,偷偷靠着云兴郡的特产挣私房钱,不太像话吧?”
吴鸢坦诚道:“无所事事,想要以此小事作为切入点,多看出些朱荧王朝的官场变迁,亡国皇宫文库秘档,早已封禁,下官可没机会去翻阅,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魏檗点点头,赞赏道:“吴大人没当在咱们龙州的新任刺史,让人扼腕叹息。”
吴鸢笑道:“功赏过罚,本该如此。能够保住郡守的官帽子,我已经很满足,还可以不碍朝廷某些大人物的眼,不挡某些人的路,算是因祸得福吧。躲在这边,乐得清净。”
魏檗没有久留的意思,吴鸢说道:“山君此次离开辖境,肯定要拜访许弱,对吧?最好先去了中岳祠庙,再拜访故友不迟。”
魏檗点头道:“是这么打算的。先前我在披云山闭关,许先生帮着压阵守关,等我即将成功出关之际,又悄然离去,返回你们掣紫山。这么一份天大的香火情,不当面致谢一番,说不过去。”
吴鸢笑道:“那就劳烦山君大人速速离去,莫要耽误下官欣赏古砚了。”
魏檗笑着离去,身形消散。
其实在魏檗离开渡船,在云兴郡现身后,中岳山巅的祠庙,那尊巍峨神像,就睁开了一双金色眼眸,只是山君晋青,对于那位白衣神人的造访,选择了视而不见。
等到魏檗出现在山脚馀春郡,晋青大步走出金身神像,是一位身材高大、紫衣玉带的魁梧男子,山上香火鼎盛,却无人可见这幅画面。
晋青就在大殿众多善男信女中间走过,跨过门槛后,一步跨出,直接来到相对寂静的掣紫山次峰之巅。
世间各国的大小五岳,几乎都不会是孤零零的孤山两三峰,往往辖境广袤,山脉绵延,像这掣紫山就有八峰组成,主峰被誉为朱荧王朝中部版图的万山之宗主,山峰之巅建有中岳庙,为历代帝王臣民的祭祀之地。
次峰名为叠嶂峰,山巅并无道观寺庙建筑,是晋青最早建立的一座山神行宫,如今只有几位山君女使在那边打理屋舍,并无山神坐镇其中。
建筑出现之初,晋青还不是中岳山君,掣紫山却已经是朱荧王朝的古老中岳,老山君金身崩坏之后,职掌一岳的权柄,便交到晋青手上,而当时手握一国权柄的朱荧名相,曾经就在叠嶂峰北腰筑造茅庐,在那治学、习武多年。
晋青神色漠然,俯瞰大地山河。
一切人事,过眼云烟。
晋青视线偏移,在那座封龙峰老君洞,墨家豪侠许弱,就待在那边独自一人,说是潜心修行,其实掣紫山地界山水神只,都心知肚明,许弱是在监察中岳。相较于新东岳碛山那边打得天翻地覆,双方修士死伤无数,掣紫山算是染血极少了,晋青只知道许弱离开过两次中岳地界,最近一次,是去披云山,为那魏檗守关,第一次却是踪迹渺茫,在那之后,晋青原本以为必然要露面的某位可谓朱荧王朝定海神针的老剑仙,就一直没有现身,晋青不确定是不是许弱找上门去的关系。
如果真是许弱拦下了那位老剑仙。
作为宝瓶洲一岳山君,晋青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
关于许弱此人的修为高低,谁都看不出,也没个确切说法,如果说龙泉剑宗阮邛,是如今宝瓶洲最出名上五境修士,那么许弱,就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唯一的线索,是风雪庙魏晋挑战天君谢实,事后有过只言片语流传开来,说是有人横剑在后,他魏晋未必能够胜出。
哪怕许弱就在晋青的眼皮底下修行,山君晋青却一如当年,好似俗子观渊,深不见底。
晋青瞥了眼馀春郡太守衙署,泛起冷笑。
不出意外,这位北岳山君见过了吴鸢,是要先去封龙峰与许弱道谢了。
再来找自己,底气便要更多。
晋青皱了皱眉头。
下一刻,一袭白衣飘荡落地,出现在这座叠嶂峰,缓缓走向晋青,那人笑眯眯道:“拜见晋山君,多有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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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青说道:“同样是山君正神,五岳有别,不用如此客套,有事便说,无事便恕不留客。”
魏檗点点头,“如此最好。我此次前来掣紫山,就是想要提醒你晋青,别这么当中岳山君,我北岳不太高兴。”
晋青没有去看那位风姿卓然的白衣神人,只是眺望远方,问道:“不高兴又如何?”
魏檗伸出手指轻轻一敲耳边金环,微笑道:“那中岳可就要封山了。”
晋青转过头,“有大骊皇帝的密旨?还是你身上带着朝廷礼部的诰书?”
魏檗点头:“当然……
然后摇头补充道:“都没有。”
晋青伸出一只手,讥笑道:“那魏山君就随意?”
魏檗还真就随意了。
北岳气运如山似海,疯狂涌向一洲中部地界,气势如虹,从北往南,浩浩荡荡,好似云上的大骊铁骑。
看架势,绝不是装装样子吓唬人。
晋青心知一旦两岳山水气运相撞,就是一桩天大的麻烦,再忍不住,大声恼怒道:“魏檗!你自己掂量后果!”
魏檗双手负后,笑呵呵道:“应当敬称魏山君才对。”
晋青也不再废话,只见那掣紫山主峰中岳祠庙,出现一尊巨大的神只金身法相,高高举起手臂,席卷云海,想要一掌拍向叠嶂峰。
魏檗身后,叠嶂峰之巅,亦是有一尊巍峨金身法相,矗立在山巅,哪怕不在自家山岳地界,魏檗法相竟是还要比那中岳神灵高出五十丈之多。
魏檗以本命神通显化的那尊北岳法相神灵,一手拽住中岳神只的胳膊,又一手按住后者头颅,然后一脚重重踏出,竟是直接将那晋青金身按得踉跄后退,就要往掣紫山封龙峰后仰倒去,犹不罢休,魏檗的巨大法相身后悬有金色光环,伸手绕后,手握金环,就要朝那中岳法相当头砸下。
双方还算克制,金身法相都已化虚,不然掣紫山三峰就要毁去无数建筑。
就在此时,封龙峰老君洞那边,有一位貌不惊人的男子走出茅屋,横剑在身后的古怪姿态,他似乎有些无奈,摇摇头,伸手握住身后剑柄,轻轻拔剑出鞘数寸。
刹那之间,两尊山岳神只金身之间,有一条山脉横亘。
他劝说道:“两位山君真要相互看不顺眼,还是选个文斗的斯文法子吧,不然卷起袖管干架,有辱威严,教碛山、甘州山两位山君看笑话,我许弱也有护山不力的嫌疑。”
晋青脸色阴沉,撤去了金身法相。
魏檗也收起了那尊巍峨神只。
但是北岳气运南下“撞山”之势,依旧不减。
晋青问道:“魏檗,我劝你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