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观战剑仙何其多

剑来 烽火戏诸侯 6165 字 2个月前

纳兰夜行又说道:“你与小姐可能还不清楚,陈平安私底下找了我两次,一次是详细询问齐狩、庞元济和高野侯三人的底细,从三位剑修的飞剑名称,性情,到厮杀习惯,再到他们的传道人,其中厮杀又分战场搏命与捉对厮杀,陈平安都一一问过了。第二次是让我帮着模仿三人飞剑,他来各自对敌,宗旨只有一点,我的出剑,必须要比三人的本命飞剑,要快上一分。我当然不会拒绝,就在陈平安那间很难辗转腾挪的屋子里边,当然无需伤人,点到为止。陈平安笑言,一旦真正放手,倾力出拳,他最少也会让这些天之骄子,与他陈平安分胜负,不是想做到就能做到的,打到最后,估摸着就要由不得他们不分生死了。”

白炼霜脸色古怪。

纳兰夜行笑容更古怪,随手指了指叠嶂店铺那边方向,“你还担心陈平安吗?难道不是应该齐狩、庞元济他们头疼陈平安才对吗?摊上这么个对手,一旦双方境界不悬殊,估计要被陈平安活活恶心死吧。陈平安多扛揍,你白炼霜出过拳,会不清楚?”

纳兰夜行缓缓踱步,心情舒畅,“这小子,好说话吧,懂礼数吧,到了我这边,帮着他喂剑过后,咱俩便喝了点小酒儿,小子便难得多说了些,你是没看到,那会儿的陈平安,喝过了酒,脱了靴子,大大方方学我盘腿而坐,他那会儿眼睛里的神采,加上他所说言语,是怎么个光景。”

纳兰夜行流露出几分缅怀神色。

宁府,确实得有个男主人了,不然太闷了些。

白炼霜瞪眼道:“见了面,喊他陈公子!在我这边,可以喊姑爷。你这一口一个陈平安,像话吗,谁借你的狗胆?!”

纳兰夜行憋屈得不行,好不容易在陈平安那边挣来点面子,在这老婆姨这边,又半点不剩都给还回去了。

老妪自言自语道:“老狗,你说陈公子可不可能,连赢三场。”

纳兰夜行早有腹稿,“我当然想啊,不过若是第三场架,是庞元济、齐狩和高野侯,这三个里边的某个跳出来,还是有些难。只说可能性最大的齐狩,只要这个小崽子不托大,陈平安跟他,就有的打,很有的打。”

果不其然。

两位老人都清晰感知到了一把古剑的沛然气息,回荡在叠嶂店铺那边的大街上。

然后那把被陈平安搁放在小宅厢房的仙剑,自行离开了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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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一脚踹在纳兰夜行的膝盖上,“还不滚去看看情况!乌鸦嘴,分明是齐狩将那高烛出鞘了。”

纳兰夜行虽然脸色如常,其实心中也有些着急,寻常切磋,不分生死,哪里需要一把半仙兵和仙兵对峙上?

纳兰夜行也顾不得什么约定不约定了。

只是老人没想到她竟然事到临头,反而一下子沉住气,虽然神色凝重,白炼霜依旧摇头道:“算了。咱们得相信姑爷,对此早有预料。”

纳兰夜行试探性问道:“真不用我去?”

言下之意,自然是万一那边出了问题,我纳兰夜行事后该如何做,你白炼霜可以随便使唤,但绝对不能怪罪他失职。

白炼霜点点头,“我说的!”

纳兰夜行瞥了她一眼。

老妪怒道:“老狗-管好狗眼!”

纳兰夜行知道她当下心情不太好,就忍了。

反正不与她计较,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不久之后,有一位金丹剑修急匆匆御风而来,落在演武场上,对两位前辈行礼后,“陈平安已经赢下三场,三人分别是任毅,溥瑜,齐狩。”

这位年近百岁却只是年轻容貌的金丹剑修,名叫崔嵬,算是纳兰夜行的不记名弟子,纳兰夜行不当真,崔嵬却一直恪守师徒之礼,其实这十多年来,被宁府那场天大灾殃牵连,日子过得极不顺心,崔嵬依旧不改初衷。

老妪大声叫好。

纳兰夜行问道:“陈平安伤得很重?那你怎么不护着点,就为了跑来率先邀功?”

崔嵬笑道:“看样子,还要再打一场,我说了消息后,还要赶紧回去观战。”

纳兰夜行一把抓住崔嵬的肩头,“将那三场架的过程,细细说来!”

崔嵬苦笑道:“师父,第四场架,陈平安是跟庞元济打,而且还是陈平安主动邀战。不看太可惜了,我赶来宁府的时候,就发现又临时赶去了两位北俱芦洲的剑仙前辈。”

纳兰夜行问道:“那高烛?”

崔嵬会心一笑,“剑仙高魁一锤定音,道破天机,故而齐狩只是握剑,却未出剑,已经收剑远去。”

老妪却来不及欣喜,脸色微变,“什么?姑爷还要跟庞元济再打一场?!”

纳兰夜行却笑了,“我很放心。”

老妪伸手一指,“去盯着!”

纳兰夜行摇头道:“不用去,赢过了齐狩,本身就已经证明陈平安,不但心中有数,出拳更有谱。”

在不记名弟子崔嵬这边,还是要讲一讲前辈风采的。

不过纳兰夜行脚下悄悄挪步。

老妪挥挥手,“崔嵬,麻烦你再去看着点,见机不妙,就祭出飞剑传信宁府。”

崔嵬赶紧御剑离去。

剑气长城这边的切磋,两位剑仙之间的那种天翻地覆,双方剑气遮天蔽日,当然不可错过。

但是崔嵬半点不觉得陈平安与齐狩、庞元济之争,便不精彩。

事实上,很精彩。

不然高魁在内的四位上五境剑仙,就不会在那边喝酒。

再加上后边陆陆续续赶去,亲眼目睹最后一场晚辈切磋的剑仙,崔嵬甚至猜测最后会有双手之数的剑仙,齐聚那条大街!

当年中土神洲的曹慈现身剑气长城,起了冲突,愿意露面的剑仙才几人?

虽说这与曹慈当时武道境界还不高,出拳呗敌也快,大有关系。可撇开一切原因不提,只说剑仙观战人数,那个刚到剑气长城没几天的陈平安,已经不知不觉,直追当年某人,不过后者那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大乱战,与豪杰气概,剑仙风流,半点不沾边。

老妪喃喃道:“若是老爷夫人还在,该有多好。”

纳兰夜行无言以对,唯有叹息。

老妪揉了揉眼睛,笑道:“现在也很好了。”

————

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有大小两座茅屋相邻近。

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走出那栋小茅屋,来到附近的北面城头,眺望北方那座城池,微笑道:“左前辈,隐官大人都跑过去凑热闹了,你真不看几眼?”

城头上,一位盘腿而坐的男子,横剑在膝,闭目养神,四周有纵横交错、凝虚为实的凌厉剑气,骤然间生灭不定,也亏得旁边所立男子,是风雪庙剑仙魏晋。

魏晋是宝瓶洲李抟景之后、马苦玄之前的一洲不世出天才,至于先后三人,又公认那位死前止步于元婴巅峰剑修的李抟景,资质其实不逊色魏晋,但可惜为情所困,白白失去了成为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仙人境剑修的那个可能性,故而总体而言,还是不如魏晋,而真武山兵家修士马苦玄,宝瓶洲山上,都认为资质应该稍逊李抟景、魏晋两位前辈,只不过大道机缘太好,未来最终成就,兴许比那魏晋还要更高,至于风雷园上任园主李抟景,既然已经兵解离世,毕竟万事皆休。

左右始终没有睁眼,神色淡漠道:“没什么好看的,一时争胜,毫无意义。”

魏晋知道这位左前辈的脾气,所以言语不太忌讳,笑道:“这真不像是一位大师兄对小师弟的该有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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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件事。何况按照道统文脉的规矩,没挂祖师像,没敬过香磕过头,他本来就不算我的小师弟。”

魏晋就不再多说什么。

左前辈,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好像让他说一句话,比出剑对敌,还要吃力。

左右和魏晋,两位剑仙,一位来自中土神洲,一位来自宝瓶洲,而且左右已经远离人间视野,如同孤魂野鬼在广袤大海之上漂泊不定,足足百余年光阴,两人原本八竿子打不着,除了都认识阿良,以及陈平安。

左右对魏晋的剑术和品性,都比较顺眼,这个曾经受过阿良不小恩惠的年轻人魏晋,算是剑气长城这边众多剑修当中,左右所剩不多愿意多说几句话的存在。

不过魏晋只是跻身玉璞境没多久的剑仙,反观百年之前便已经享誉天下的左右,魏晋称呼一声左前辈,很实在。

魏晋有些感慨。

每一位剑修,心目中都会有一位最仰慕的剑仙。

例如风雪庙神仙台,他那个修为不高却会让魏晋敬重一辈子的师父,就一直很仰慕以一人之力压制正阳山的李抟景,生前的最大愿望,就是有机会向李抟景询问剑道,哪怕李抟景只说一个字,就算此生无憾。可惜师父脸皮薄,修为低,始终无法达成心愿,等到魏晋浪荡江湖,偶遇那个头戴斗笠的“刀客”,闭关破境,再想要以剑仙之姿、以师父之弟子身份,问剑风雷园,李抟景却已经逝世。

对于魏晋来说,自己的人生,总是如此,不求的,兴许会满满当当来,苦求的,稍纵即逝,愈行愈远。

所幸到了剑气长城,魏晋心境,为之一阔。

这里有已在剑气长城独居万年的老大剑仙,有那些来自北俱芦洲慷慨赴死的同道中人,当然也有已至剑术巅峰、仿佛高出浩然天下剑修一大截的前辈左右。

先前那场战事,左右一人仗剑,深入妖族大军腹地,以一身剑气随意开道,根本无需出剑,法宝近身,自行化为齑粉。

直到遇到那头一眼挑中的大妖,左右才正儿八经开打。

那场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无数,反正方圆百里之内都是妖族。

丰采绝伦。

只此一战,便让左右成为最受剑气长城本土剑修欢迎的外乡人。

大战落幕后,左右独自坐在城头上饮酒,老大剑仙陈清都露面后,说了一句话,“剑术高,还不够。”

哪怕是面对这位被阿良敬称为老大剑仙的定海神针,左右也只回答了一句话,“那就是剑术还不够高。”

当时陈清都双手负后,转身而走,摇头笑道:“那个最知变通的老秀才,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学生。”

左右懒得说话。

原因很简单,打不过这个老人。

不然他就要用剑说话了,好让这位辈分最高的万年刑徒,提及自己先生,一定要客气些。

魏晋低头凝视着摊开的手掌,笑道:“第一场,陈平安赢了,很轻松,对手是一位龙门境剑修。”

左右沉默片刻,依旧没有睁眼,只是皱眉道:“龙门境剑修?”

魏晋以为左前辈是嫌弃陈平安的对手境界太低,说道:“第二场,就是位年轻金丹了。”

不料左右愈发皱眉,“才十年?十年有了吗?就可以打龙门境剑修了?”

魏晋的心情,有些复杂。

左前辈是不是对自己的那位小师弟,太没有信心了?

魏晋很快记起一事,左前辈好像在文圣门下求学之时,境界确实不高,而且也非先天剑胚。

左右淡然道:“你不用跟我说那战况了。”

魏晋便只是自己掌观山河。

左右继续以整座剑气长城的昂然剑意,砥砺自身剑意。

年轻时候,不用心读书,分心在习武练剑这些事上,不是什么好事。

经历事情多了,再转头去读书,便很难吃进一些朴素的道理了。

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与这个世道融洽相处,挑三拣四,为我所用之学问,能解燃眉之急之学问,才被认为是好学问,这样的学问,知道再多,对于寻常人,自然还是不小的裨益,毕竟是个人,都得有那吾心安处,可对于自己先生之学生,尤其是还是那关门弟子……就意义不大了。

魏晋沉默许久,看过了第二场架后,察觉到身边左右的细微异样,忍不住问道:“左前辈既然还有牵挂,为何见他一面都不肯?”

左右皱眉道:“我说了,我不认为他是我的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