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姚说道:“不也挺好,左前辈本就是最适合、也是最有资格教你剑术的人,别忘了,你师兄自己就不是什么先天剑胚。”
陈平安无奈道:“总不能隔三岔五在宁府躺着喝药吧。”
宁姚笑道:“没事啊,当年我在骊珠洞天那边,跟你学会了煮药,一直没机会派上用场。”
陈平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亲手煮药,你敢煮,我也不敢喝啊。”
宁姚啧啧道:“认了师兄,说话就硬气了。”
陈平安立即苦兮兮说道:“我喝,当酒喝。”
叠嶂看着门口那俩,摇摇头,酸死她了。
陈平安想起一事,转头笑道:“叠嶂姑娘,只要我能帮铺子挣钱,咱们四六分账如何?”
叠嶂笑道:“你会不会少了点?”
陈平安说道:“那就只好三七了?叠嶂姑娘,你做生意,真的有些剑走偏锋了,难怪生意这么……好。”
叠嶂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宁姚有些幸灾乐祸。
陈平安笑道:“这杂货铺子,神仙也难挣额外钱,我知道自己这次要在剑气长城久留,便多带了些家乡寻常的酒水,不如咱们合伙开个小酒肆,在铺子外边只需要多搁些桌椅凳子,不怕客人多了没座位,只要酒好,蹲地上喝,也是好滋味。”
叠嶂好奇道:“你自己都说了是普通的市井酒酿,哪怕咱们这边酒鬼多,可就算铺子卖得出去,也有个卖完的时候,再说价格卖高了,容易坏人品,我可没那脸皮坑人。”
陈平安捻出一枚绿竹叶子,灵气盎然,苍翠欲滴,“往酒壶里一丢,价格就嗖嗖嗖往上涨了。不过这是咱们铺子贩卖的第一等酒水,次一等的,买那大酒缸,稍稍多放几片竹叶,我还有这个。”
陈平安摊开手心,是一只与魏檗借来的酒虫,谈买卖,岂不是伤感情。酒虫此物,哪怕是在浩然天下,都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魏檗也是开了三场神灵夜游宴,加上有过暗示,才终于有某位山水神只忍痛割爱,再加上魏檗的又有暗示,将这位神灵能够缺席第四场夜游宴,作为补偿,这才舍得上贡一只酒虫。
陈平安胸有成竹道:“我试过了,光有酒虫,依旧算不得多好的醇酿,比那价格死贵的仙家酒水,确实还是逊色很多,再加竹叶,酒水味道,便有了云泥之别。所以咱们铺子在开张之前,要尽量多收些价格低廉的最寻常酒水,越多越好,先囤起来,数量凑够了,我们再开门迎客,我们自己买酒,估计压不下价,买多了,还要惹人怀疑,所以可以给晏琢和陈三秋一些分红,意思意思就成了,不用给他们太多,他们有钱,咱俩才是兜里没钱的人。”
宁姚斜靠铺子大门,看着那个聊起生意经便格外神采奕奕的家伙。
叠嶂有些犹豫,不是犹豫要不要卖酒,这件事,她已经觉得不用怀疑了,肯定能挣钱,挣多挣少而已,而且还是挣有钱剑仙、剑修的钱,她叠嶂没有半点良心不安,喝谁家的酒水不是喝。真正让叠嶂有些犹豫不决的,还是这件事,要与晏胖子和陈三秋攀扯上关系,按照叠嶂的初衷,她宁肯少赚钱,成本更高,也不让朋友帮忙,若非陈平安提了一嘴,可以分红给他们,叠嶂肯定会直接拒绝这个提议。
陈平安也不着急,收起了酒虫入袖,将竹叶收入咫尺物,竹叶竹枝一大堆,都带来剑气长城了,他微笑道:“叠嶂姑娘,我冒昧说一句啊,你做买卖的脾气,真得改改,在商言商的事情,若是自己觉得是那亏盈不定的买卖,最好不要拉上朋友,这是对的,可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还不喊上朋友,就是咱们不厚道了。不过没关系,叠嶂姑娘要是觉得真不合适,咱们就酒肆开得小些,无非是成本稍高,前边少囤些酒,少赚银子,等到大把的银子落袋为安,我们再来商量此事,完全不需要有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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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嶂似乎陷入了一个新的纠结境地,担心自己拒绝了对方实打实的好意,陈平安心中会有芥蒂。
陈平安笑问道:“那就当谈妥了,三七分账?”
叠嶂笑道:“五五分账。酒水与铺子,缺一不可。”
陈平安却说道:“我扛着桌椅板凳随便在街上空地一摆,不也是一座酒肆?”
叠嶂道:“我就不信宁姚丢得起这个脸,就算宁姚不在乎,你陈平安真舍得啊?”
陈平安有些无言以对。
宁姚正要说话。
叠嶂急匆匆道:“宁姚!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可不能有了男人就忘了朋友!”
宁姚原本想说我连帮着吆喝卖酒都无所谓,还在乎这个?
只是叠嶂都这么讲了,宁姚便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最后砍价看到了四六分账。
理由是陈平安说自己连胜四场,使得这条大街声名远播,他来卖酒,那就是一块不花钱的金字招牌,更能招徕酒客。
叠嶂是真有些佩服这个家伙的挣钱手腕和脸皮了。
不过叠嶂最后还是问道:“陈平安,你真的不介意自己卖酒,挣这些琐碎钱,会不会有损宁府、姚家长辈的脸面?”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叠嶂姑娘,忘记我的出身了?不偷不抢,不坑不骗,挣来一颗铜钱,都是本事。”
宁姚忍着笑。
估计这个掉钱眼里的家伙,一旦铺子开张却没有销路,起先无人愿意买酒,他都能卖酒卖到老大剑仙那边去。
叠嶂沉默许久,小声道:“我觉得咱们这酒铺,挺坑人啊。”
陈平安挥挥手,大言不惭道:“价格就在那儿写着,爱买不买,到时候,销路不愁,卖不卖都要看咱俩的心情!”
叠嶂这才稍稍安心。
挣大钱买宅子,一直是叠嶂的愿望,只不过叠嶂自己也清楚,怎么挣钱,自己是真不在行。
叠嶂本以为谈妥了,陈平安就要与宁姚返回宁府那边,不曾想陈平安已经站在柜台那边,拿过了算盘,叠嶂疑惑道:“不就是买酒囤起来吗?很简单的事情,我还是做得来的。”
陈平安一脸震惊,这次真不是假装的了,气笑道:“天底下有这么容易做成的买卖吗?!叠嶂姑娘,我都后悔与你搭伙了!你想啊,与谁买散酒,总得挑选一些个生意冷清的酒楼酒肆吧?到时候怎么杀价,咱们买多了如何个降价,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得先琢磨些?怎么先定死了契约,省得见我们铺子生意好了,对方反悔不卖酒了,就算不卖,如何按约赔偿咱们铺子,林林散散,多了去,我估计你一个人,肯定谈不成,没法子,我回头覆了张面皮,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先给你演示一番。何况这些还只是与人买酒一事的粗略,再说那铺子开张,先请哪些瞧着挺像是过路客的酒客来壮声势,什么境界的剑修,不得划出个三五六来,私底下许诺白给他们到底几壶千金难买的上等竹叶酒水,让哪位剑仙来负责瞎喊着要包下整座铺子的酒水,才比较合适,不露痕迹,不像是那托儿,不得计较计较啊,挣钱之后,与晏胖子陈三秋这些个酒鬼朋友,如何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可是小本买卖,绝对不能记账,总得早早有个章程吧……”
叠嶂气势全无,越来越心虚,听着陈平安在柜台对面滔滔不绝,念叨不休,叠嶂都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不适合做买卖了。
她怎么突然觉得比练剑难多了啊?
宁姚站在柜台旁边,面带微笑,嗑着瓜子。
所以到最后,叠嶂怯生生道:“陈平安,咱们还是三七分吧,你七我三就行。”
陈平安刚要点头答应。
结果立即挨了宁姚一手肘,陈平安立即笑道:“不用不用,五五分账,说好了的,做生意还是要讲一讲诚信的。”
陈平安侧过身,丢了个眼色给叠嶂,我讲诚信,叠嶂姑娘你总得讲一讲诚意吧,不如各退一步,四六分账。
叠嶂点点头,然后对宁姚一脸无辜道:“宁姚,陈平安偷偷对我挤眉弄眼,不知道啥个意思。”
陈平安又挨了一手肘,呲牙咧嘴对叠嶂伸出大拇指,“叠嶂姑娘做生意,还是有悟性的。”
又聊了诸多细节。
叠嶂一一用心记下。
陈平安和宁姚两人离开小小的杂货铺子,走在那条大街的边缘,陈平安一路经过那些酒楼酒肆,笑道:“以后就都是同行仇家了。”
宁姚轻声道:“谢了。”
陈平安笑道:“应该的。”
宁姚犹豫了一下,说道:“叠嶂喜欢一位中土神洲的学宫君子,你开解开解?”
陈平安苦笑道:“有些忙可以帮,这种事情,真做不得。”
宁姚双手负后,悠悠然称赞道:“你不是很懂儿女情长吗?”
陈平安斩钉截铁道:“天地良心,我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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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嶂藏在陋巷当中的小宅子,囤满了一只只大酒缸,她本钱不够,陈平安其实还有十颗谷雨钱的家当私房钱,但是不能这么傻乎乎掏出一颗谷雨钱买东西,容易给人往死里抬价,就跟宁姚要了一堆零散的雪花钱,能买来便宜劣酒的酒楼铺子,都给陈平安和叠嶂走了一遍,这些酒水在剑气长城的城池街巷,销量不会太好,这就是剑气长城这边的古怪之处,买得起酒水的剑修,不乐意喝这些,除非是赊欠太多、暂时还不起酒债的酒鬼剑修,才捏着鼻子喝这些,而大小酒楼实打实的仙家酒酿,价格那是真如飞剑,远远高出一门之隔的倒悬山,剑仙都要倍觉肉疼,如今倒悬山喝剑气长城出入管得严,日子愈发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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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弯腰揭开一只酒缸,那只酒虫子就在里边泡着,优哉游哉如一尾小游鱼,醉醺醺的,很会享受。
每一缸酒,得浸泡酒虫子三天才算醇酒,里边都搁放了几片竹叶和一根竹枝,没取名为叠嶂最先提议的竹叶青,或是宁姚建议的竹枝酒,而是陈平安一锤定音的竹海洞天酒,别名青神山酒。
愣是把一个习惯了挣良心钱的叠嶂,给震惊得目瞪口呆。
陈平安当时便语重心长言语了一番,说自己这些竹叶竹枝,真是竹海洞天出产,至于是不是出自青神山,我回头有机会可以问问看,如果万一不是,那么卖酒的时候,那个“别名”就不提了。
除了准备开酒铺卖酒挣钱。
陈平安每天在宁府那边,还是雷打不动的六个时辰炼气,偶尔会长达七八个时辰。
宁姚让出了斩龙崖凉亭,更多是在芥子小天地的演武场上练剑。
陈平安在休憩时分,就拿着那把剑仙蹲在小山脚,专心磨砺剑锋。
偶尔晏胖子董黑炭他们也会来这边坐会儿,晏胖子逮住机会,就一定要让陈平安观摩他那套疯魔拳法,询问自己是不是被练剑耽搁了的练武奇才,陈平安当然点头说是,每次说出来的言语理由,还都不带重样的,陈三秋都要觉得比晏胖子的拳法更让人扛不住,有一次连董黑炭都实在是遭不住了,看着那个在演武场上恶心人的晏胖子,便问陈平安,你说的是真心话吗,难道晏琢真是习武天才?陈平安笑着说当然不是,董黑炭这才心里边舒服点,陈三秋听过后,长叹一声,捂住额头,躺倒长椅上。
在这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个袖子装满糕点的小姑娘,来宁府门口嚷着要拜师学艺。
一次给宁姚拖进宅子大门,痛打了一顿,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天,不曾想只隔了一天,小姑娘就又来了,只不过这次学聪明了,是喊了就跑,一天能飞快跑来跑去好几趟,反正她也没事情做。然后给宁姚堵住去路,拽着耳朵进了宅子,让小姑娘欣赏那个演武场上正在打拳的晏胖子,说这就是陈平安传授的拳法,还学不学了?
小姑娘眼眶含泪,嘴唇颤抖,说哪怕如此,拳还是要学啊。
小姑娘默默擦拭眼泪,哽咽着说原来这就是娘亲说的那个道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宁姚没辙,就让陈平安亲自出马,当时陈平安在和白嬷嬷、纳兰爷爷商量一件头等大事,宁姚也没说事情,陈平安只好一头雾水跟着走到演武场那边,结果就看到了那个一见到他便要纳头就拜的小姑娘。
倒也不陌生,大街上的四场架,小姑娘是最咋咋呼呼的一个,他想不注意都难。
陈平安也不好去随便搀扶一个小姑娘,赶紧挪步躲开,无奈道:“先别磕头,你叫什名字?”
小姑娘赶紧起身,朗声道:“郭竹酒!”
陈平安点点头,抬起左手,掐指一算,喟然长叹道:“不巧,名字不合,暂时无法收你为徒,以后再说。”
郭竹酒一脸诚挚说道:“师父,那我回去让爹娘帮我改个名字?我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咋的,忍了好多年。”
陈平安摇头道:“不成,我收徒看缘分,第一次,先看名字,不成,就得再过三年了,第二次,不看名字看时辰,你到时候还有机会。”
郭竹酒十分懊恼,重重跺脚,跑了,嚷嚷着要去翻黄历,给自己挑选三年后的那个黄辰吉日。
晏琢陈三秋呆立一旁,看得双方差点眼珠子瞪出来。
郭竹酒是个小怪人,从小就脑子拎不清,说笨,肯定不算,是个极好的先天剑胚,被郭家誉为未来顶梁柱,说聪明,更不行,小姑娘闹出来的笑话茫茫多,简直就是陈三秋他们那条街上的开心果。小时候最喜欢披着一张被单瞎跑,走门串户,从来不走大门,就在屋脊墙头上逛荡,如果不是被董不得打得多了,好不容易长了点记性,不然估计这会儿还是如此,还有传闻,隐官大人其实挑中了两个人选,除了庞元济,就是郭竹酒。
陈平安显然也有些不敢置信,“这也成?”
陈三秋苦笑道:“成不成,估计还得看郭竹酒明天来不来。”
陈平安望向宁姚。
宁姚说道:“难说。”
陈平安也没多想,继续去与两位前辈议事。
关于老大剑仙的去姚家登门提亲当媒人一事,陈平安当然不会去催促。
在陈平安厢房屋子里边,白嬷嬷笑问道:“什么事?”
陈平安笑道:“还是那个小姑娘郭竹酒,要拜师学艺,给我糊弄过去了。”
纳兰夜行打趣道:“白白多出个记名弟子,其实也不错。”
陈平安摇头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不能儿戏。”
白嬷嬷说道:“郭家与我们宁府,是世交,一直就没断过。”
陈平安愣了一下,望向白嬷嬷的眼神,有些问询意味。
白嬷嬷点头道:“算是唯一一个了,老爷去世后,郭家举家前来宁府祭奠。后来斩龙崖一事,郭家家主,直白无误与齐家剑仙当面顶过。不然换成别的小姑娘这么瞎胡闹,咱们小姐都不会两次拖进家里。不过收徒一事,确实不用太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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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沉声道:“那郭竹酒这件事,我认真想一想。”
纳兰夜行笑道:“这些事不着急,我们还是聊那陈公子的第四件本命物一事。长生桥一起,陈公子才会真正理解,何谓修道。在那之后,才能不是先天剑胚,亦可勉强成为剑修。别看小看了‘勉强’二字,身为练气士,是不是剑修,才是最大的天壤之别。其中缘由,陈公子大可以私底下去问老大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