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陈平安的话说,就是杀这批妖族,最划算。剑仙前辈们的出剑,不用太过吃力,也能捞到手不俗的战功,积少成多,不杀白不杀。
陈平安显然对这一“丁本”极为上心,提在手中许久,始终都不愿意放下,沉声道:“所以这丁本,我们如果能够撰写出一个相对详细的框架后,靠着无比详实的细节,推敲出一个无限接近真相的事实,那么我们就可以重头再翻开甲本正副两侧,去请那些杀力极大、出剑极快的剑仙前辈,在战场上寻找机会,斩杀这本册子上的妖族修士,这在当下,是我们隐官一脉,最为立竿见影的举措,所以各位要好好思量思量,丁本上边,每划掉一个化名一个条目,就是在座各位最实打实的战功!”
玄参问道:“若是前辈剑仙有那各自理由,不愿出剑?我们飞剑传讯过后也没用,当如何?战场之上,双方积怨已久,我只说那万一,万一我们某位剑仙盯上了仇人,执意要与其捉对厮杀,不愿听从我们调令,难道我们要先内讧不成?”
陈平安微笑道:“架子太大,不愿意挪窝,或是以不敢擅离职守的由头婉拒你们,又或者是发生了玄参你所说的这种情形,各位就搬出隐官一脉剑修的身份,这是军令,再不行,那就事不过三,两次飞剑传讯提醒剑仙过后,不用再废话了,我自会请架子更大、杀力更高的剑仙,去求他们出剑。请不动,那就求!”
气氛有些凝重。
这位年纪轻轻的隐官大人,言语玩笑,可事实上,这绝对不是一件如何轻松的事情。
上一任隐官的叛逃,两位剑仙的跟随,尤其是左右的身受重创,如今剑气长城的士气低落,是瞎子都能瞧见的事实。一旦再有意外,无疑是火上浇油。
陈平安放下那本册子,笑道:“一个个看我干什么,堂堂隐官大人,亲自跑腿喊话,像话吗?我丢脸,不算什么,丢了诸位的脸,我良心不安。对不对,顾兄?这是不是一句公道话?”
顾见龙小鸡啄米。
陈平安收敛笑意,“你们大概暂时还不知道‘隐官一脉’这四个字的分量,在剑气长城,就是这四个字,可定人生死,不用讲道理!”
陈平安说道:“心中怀疑,没关系,大可以拭目以待。我反正是不怕拿一位剑仙的脑袋来证明此事真假的。至于你们,担心这些做什么?天塌下来,只说我们隐官一脉十二人,自然谁是隐官谁来扛。”
陈平安拿起最新的一本空白账本,是紧随丁本之后的“戊本”。
戊本,记载前三场战事,蛮荒天下的攻城策略,事无巨细,悉数记录。兵力分布,蛮荒天下的六十座小战场,兵力调度的转换速度,攻城风格是始终稳重,还是经常灵巧变通,都要一一记录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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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这本册子,定然极厚极重,并且内容会随时添补,越来越多。
己本。
撰写隐官一脉十二位剑修的所有功过得失,一五一十,都会写在这本册子上。
这是一本功劳簿,也是一部问心书。
撰写人,只有一人,自然是新任隐官大人陈平安,但是能够翻阅之人,也只有陈平安。
庚本。
记录剑气长城所有战死、或是本命飞剑毁掉的剑修名字。
这一本,注定也不会薄。
邓凉问道:“先前两场战事中战死、没了飞剑的剑修,我们是不是也要立即记录下来?”
陈平安直截了当道:“不用。以后再补上。这一本,只能是我们得闲的时候,再来撰写。”
活人,永远比死人更重要。
这就是战争。
邓凉点了点头,没有异议,并且偷偷松了口气。
若是陈平安在这个问题上回答错了,那么邓凉在内所有剑修,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立即就会涣散。
人人极聪明,陈平安无论是新一任隐官大人,还是顶着文圣一脉闭关弟子身份的二掌柜,如果在这座“小天地”,无法处处压制他们,并且让他人心服口服,那么别的不谈,只说那部己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如今刚刚有个雏形的隐官一脉,更是个弊大于利的摆设。
因为此处小天地,唯有修心最强者,道理才能服众。
剑气长城自古就有一个看似十分滑稽、实则极其残酷的说法。
下五境剑修,也会念叨的一句话,“我比宗垣厉害。”
要知道那位老剑仙,是继龙君、观照之后,与陈清都并肩作战年月最久的一位,地位最高的一个,被誉为最有希望打破飞升境剑修“天大瓶颈”的那个存在。
那场妖族大军覆满城头的惨烈战事当中,正是他一人仗剑,连斩两头飞升境大妖,再与陈清都联手,才打退了蛮荒天下。
按照战功,宗垣当然可以刻字,并且还是两个字,只是死了,就无法在剑气长城之上连刻两字。
一个死了的老剑仙,大剑仙,既然连剑都已经无法祭出,能有多厉害?半点不厉害了。
陈平安放下手中那本空白书籍。
庚,更也,秋收而待来春。
是一个原本寓意美好却是天大的奢望了。
陈平安继续说那辛本,壬本,和最后的癸本。
辛本。
统计蛮荒天下的战损。
壬本。
对剑坊、衣坊、丹坊在内所有剑气长城的家底,进行计算,还需要重点对接负责剑气长城商贸一事的纳兰家族和晏家。
一场战争,除了双方兵力的损耗,打得更是无形的底蕴,神仙钱和天材地宝。
癸本。
每一个战场的当下,隐官一脉十二人,都可以对下一场攻守战的评估、推衍、猜测,各抒己见,只要有任何的想法和心得,随时写在纸上,交由郭竹酒,再送给陈平安汇总。
陈平安放好所有书册,说道:“说完了第三第二两事,接下来就该说第一件事了,先前林君璧的职责划分,在先前并无问题,只是既然目前形势有变,那我们就做一些变更改动,这也是未来我们隐官一脉的一个最关键宗旨,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往的攻守战那样以不变应万变,必须随时随地做出变化,而且每一个变化,都务必是我们隐官一脉群策群力的最好结果。我们十二人的每一次飞剑传讯,都要为剑气长城出剑的剑修,占到便宜!”
陈平安最后精准圈画、切割、界定了十二人的详细职责,以及每一位剑修,在职责之外,都必须盯住整个战局的走势,绝对不能只盯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如此苛求十二人,就会很容易造成一个个小范围的得利,却导致己方大规模的战场折损,在隐官一脉,就会是一笔看似莫名其妙实则难逃其咎的糊涂账,更大的代价,则是己方成百上千剑修完全没有必要的战死。
“豪杰斫贼,就在笔下。”
陈平安最后展颜一笑,弯腰拿起折扇,打开玉竹折扇,笑眯眯道:“那就有请诸位,与我一起算计蛮荒天下。挣钱算什么本事?要挣就挣那一颗颗的大妖头颅!”
林君璧直到这一刻,才算对陈平安真正心悦诚服。
不愧是那位崔先生名义上的先生。
一脉相承,事功至极!
陈平安合拢折扇,笑望向庞元济,直呼其名道:“庞元济,记得在乙本正册上,写下‘萧愻,小名正韵,飞升境瓶颈剑修,本命飞剑不详’这些文字,千万别记在甲本正册上了。关于此人的本命飞剑,你庞元济如果有线索,当然可以在书中补上,仅供参考,我这就可以在己本上,为你记一功。”
庞元济脸色惨白,点头无言。
上一任剑气长城的隐官大人,姓萧名愻。
这是一个许多剑气长城年轻剑修都早已忘记的名字。
因为习惯了敬称她为隐官大人。
陈平安眯眼问道:“点了头,又不说话,恕我愚钝,猜不出庞元济到底知不知道此人的本命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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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元济摇头道:“不知。”
陈平安笑道:“没关系,大战持久,那人暂时应该不会出手,你如果不小心忘了又不小心记起,功劳还是有的。”
两人这番对话,让剑仙米裕,以及原本个个置身事外的外乡剑修,依旧是人人头皮发麻,背脊生凉。
陈平安环顾四周,轻摇折扇,鬓角飞扬,“你们的姓名籍贯境界,我都已经知道。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们说一说自己的最大优缺点。这是小事,大家先忙各的大事。我问起后,再以心声与我言语即可。希望诸位能够开诚布公,此事并非儿戏。”
林君璧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