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说传闻道观的素斋不太好吃。至圣先师便来了一句,听人说过,确实一般。
所以说至圣先师在道观里边吃过素斋后,说了句“名副其实”,其实就真的是一句登门是客的客气话了。
老道长笑问道:“与君倩一起去过那轮皓彩明月了?”
白也点点头。
老道长满脸羡慕道:“观月卧青松,到底不如卧月观青松,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风光大不相同嘛。”
白也说道:“观主想去又不难。”
老道长摆摆手,“可不能这么说,这会儿真无敌就躺那儿拦路,贫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一脚跨过去,不小心踩在咱们道老二的面门上还好说,无心之过,道个歉就行,要是一脚踩在裤裆上边,太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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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也本想坐在溪边石上,与老观主稍微多聊几句,闻言就继续散步向前。
晏琢吃完了一大兜莲子,突然从溪涧里边抬起双脚,问道:“老孙,你是不是其实已经?”
“世人只道太上忘情,道法无情人有情。天生当是有情人呐。”
孙道长并未直接给出答案,微笑道:“老一辈的恩怨,你们这些晚辈不用多想,反正想也没用,只管好好修行,各自登顶。”
老道人站起身,“年纪大了,就会想些身后事。”
其实南婆娑洲的某位醇儒,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的听众只有一个,是个名叫刘羡阳的外乡读书人。
不过老观主很快大笑道:“不过贫道是说道祖,我还年轻呢。每天所思所想,只是努力加餐饭。”
老道长离去之前,与年轻胖子说道:“好好想个问题,为何天底下只有剑修,哪天想明白了,你就能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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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风鸢渡船,已经跨海来到桐叶洲陆地,在那清境山青虎宫的仙家渡口稍作停息,就继续南下去往仙都山。
孙春王今天练剑间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屋子,打算去找柴芜那边坐一会儿,她不喜欢热闹,但是好在柴芜也不爱说话,除了喝酒会发出点声音,其实不会没话找话,正好。结果孙春王刚拐入一条廊道,就发现柴芜屋外那边,有个站着不动的门神,孙春王便懂了,柴芜还在修行,暂时不宜打搅。
小米粒蹑手蹑脚走向孙春王,来到后者身边,右护法抬起手那么掐指一算,小声提醒道:“草木还要修行半个时辰。能等不?”
孙春王摇头道:“要错过了,两刻钟后,我就要继续回屋子炼剑。”
小米粒满脸佩服,由衷赞叹道:“你们俩真是修行勤勉得可怕嘞。”
孙春王说道:“等会儿不用偷偷帮我护关了。”
小米粒挠挠脸,哦了一声。被发现啦?
孙春王难得有几分愧疚,解释道:“不是嫌烦……”
停顿片刻,这个被白玄取了个死鱼眼绰号的小姑娘,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其实是嫌烦的,有你在外边把门,反而耽误我的修行,心不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不是,小米粒恼得直跺脚,立即道歉,“对不住啊,以后保证不会了。”
孙春王破天荒挤出一个笑脸,认真想了想,再次解释道:“怪我不会说话,准确说来,其实不是嫌烦,就是明明知道你守在外边,也知道你是好心好意的,我就总想着跟你打声招呼,听你聊几句,不然就干脆让你别看门了,但是又不愿意中途退出心神,一来二去的,就耽误炼剑了,刚才的话,你听过就算,别往心里去。”
“么的么的。”
小米粒咧嘴一笑,使劲摇头,然后拍了拍肚子,“好人山主说啦,别人愿意说几句心里话,就得好好记住,不能听过就忘,因为天底下好听的心里话,其实不在嘴边,在眼睛里边呢。所以听在耳朵里的心里话,往往就不那么好听了,一来二去,要是总记不住对方说什么,脾气再好的人也要当哑巴了,同时还要让自己不往心里去,不然以后就没人愿意跟我们说心里话喽。”
“好人山主还打了个比方,说那些听上去不是那么好听的真心话呢,就跟哑巴湖酒一样,一开始喝,可能会难以下咽,可是喝着喝着,就发现这才是天底下最好喝的好酒呢。”
“还有那些自顾自的生闷气,就跟会变味的酒一样,自己又喝不掉,一打开酒坛子,谁都不愿意喝。好人山主说那股子酒气,就是一个人不太好的情绪,积攒多了,看上去谁都闻不着,其实谁都知道,但是只能假装闻不着,不知道。日子久了,看上去好像谁都在照顾对方,其实谁都委屈哩,很累人的。”
孙春王默不作声,只是听着黑衣小姑娘的絮絮叨叨。
小米粒看了眼孙春王,小心翼翼道:“是又嫌烦么?那我不说了哈。”
孙春王摇摇头,这个好像面瘫的小姑娘,蓦然笑容灿烂,她朝小米粒眨了眨眼睛。
小米粒多灵光,立即心领神会,咧嘴大笑,然后赶紧伸手捂住嘴巴,晓得了晓得了,好听的心里话,都在眼睛里呢。
那次落魄山观礼正阳山,境界最深不可测的,可能就是这位只以洞府境示人的右护法了。
孙春王说道:“隐官大人对你真好。”
听那个消息灵通的白玄说过一件事,隐官大人好像如今正在编撰一部山水游记,就是专门给小米粒写的。好像之前还曾托朋友帮忙,但是不太满意,隐官大人就干脆自己动笔了。
小米粒不明就里,只是笑哈哈道:“好人山主对谁都很好的。”
渡船别处,白玄敲开门,来到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好兄弟这边屋内,鬼鬼祟祟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不厚。
白首拿起册子,看了上边记录的一些个名字、帮派身份,都是听都没听过的江湖中人,好奇问道:“干啥用的?”
小主,
白玄压低嗓音道:“有朝一日,找个机会,围殴裴钱,到时候我将裴钱约出来,再等我暗示,摔杯为号,早早埋伏好的各路英雄、四方豪杰,齐齐涌出,裴钱肯定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让裴钱认个错,就算一笔揭过了,可要是裴钱不识好歹,那可就怨不得我不念同门之谊了,她少不了一顿老拳吃饱,白首,你要不要在这上边添个名字,共襄盛举?”
白首倒抽一口凉气,“不好吧?”
这份名单,要是一不小心泄露出去,被某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哪个逃得掉?一册在手一锅端。
白首越想越不对劲,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啥个境界?”
白玄点头道:“必须知道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怎么可能不晓得裴钱的境界。”
见那白首犹豫不决,就是个怂包,白玄摇摇头,收起那本册子,“罢了罢了,没有想到同样是姓白,胆识气魄,却是悬殊啊。”
白首问道:“小米粒看过这本册子没有?”
白玄没好气道:“你当我傻啊。”
谁不知道小米粒跟裴钱是一伙的,都来自那个传说中的落魄山竹楼一脉,门槛高得很,据说落魄山之外,只有一个叫李宝瓶和一个叫李槐的,都属于竹楼一脉,这还是白玄几次在山门口那边,与右护法旁敲侧击,才好不容易打探出来的消息。
白玄见那白首似乎有些心动,便劝说道:“咱们又不是马上就围殴裴钱,你想啊,为什么武道十境,又叫止境?”
白首误以为陈平安与白玄透露了什么天机,好奇问道:“为啥?”
白玄一愣,他娘的,这家伙真是个傻子吧,算了算了,不能收这样的盟友,会拖自己后腿的。
白首不乐意了,“别话说一半啊,说说看,要是有道理,我就在册子上边写个名字,画押都成。”
“止境,当然就是‘天下武夫,在此止步’的那么个境界啊,”
白玄见他心诚,便娓娓道来为白首解惑,“裴钱资质是比较凑合,可武学境界就这么高,她可不就得乖乖在止境这儿趴窝了,不就是等着咱们境界嗖嗖嗖,追上她?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是短期不能成事,咱们就再忍她一忍,十年不够,那么二十年三十年呢,就凭我的练拳资质,不说止境,一个山巅境总是信手拈来的,放心,到时候我这个盟主,绝无二话,肯定打头阵,第一个与裴钱问拳,白首你呢,是自家人,就当个副盟主,届时负责围追堵截,防止裴钱见机不妙就逃走,怎么样,给句准话。”
白首扶额无言,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让我再考虑考虑。”
白玄叹了口气,将册子收入袖中,一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单手负后,用脚带上房门,走在廊道中,摇摇头,竖子不足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