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幔说道:“修士神识一扫而过,无迹可寻。真要顺藤摸瓜,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难度不小,我得用上些独门手段。”
李拔摇头说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幔笑道:“虞氏王朝那边,真就那么算了?虞麟游如今好像就住在附近,一直提心吊胆。”
李拔说道:“主人自己都说了是无聊之举,我们就别小题大做了。”
黄幔说道:“那这位太子殿下,就是虚惊一场了。”
虞氏王朝的太子殿下虞麟游,如今就在京城内,他先前听从了妻子的建议,先别急着寄信给天目书院告状。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无比正确,那位地位尊崇却性情叵测的东海水君,好像就是根本忘了那件事。
本会动摇虞氏王朝一国根本的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先前那个真龙王朱,咄咄逼人,非但没有因为虞氏王朝新立年号“神龙”而领情,反而出言不逊,让虞氏朝廷将那位曾经立下不世之功的武将黄山寿,告老还乡!还威胁虞麟游如果不照搬,就不用当什么太子了。言下之意,潜邸储君都当不成,还怎么坐龙椅。
这次虞麟游壮着胆子赶来云岩国京城,未必没有与东海水君府主动示好的意图。
夜市那边,黄衣老者眯起眼,对面走来的这位,中年男子的相貌,就是瞧着有几分忧国忧民,不错,有几分道行。又是个仙人?不常见。恐怕在蛮荒天下的家乡那边,这家伙都算仙人里边能打的了。
看不出来,桐叶洲还挺出人才啊。
按照主人家乡那边的说法,就是粪堆里出金子了?
那人主动以心声微笑道:“可是嫩道长?”
嫩道人眯眼道:“你是?”
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来自中土大龙湫,叫司徒梦鲸,道号‘龙髯’。如今晚辈暂任桐叶洲小龙湫的代山主。”
嫩道人点点头,“哦,大小龙湫,听说过。”
看来鸳鸯渚那场斗法,名气不小,已经天下皆知了。是不是找个机会,再找个飞升境老修士干一架?
也就是跟着主人久了,耳濡目染,不然这句敷衍言语里边,可就要多出一个“没”字了。
嫩道人突然疑问道:“不是听说小龙湫封山了吗,司徒山主这是?”
约莫是觉得这么提问,有点打对方的脸了,要说自己那份结结实实的境界就摆在那里,当然不怕对方一个仙人多想。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说话做事太不讲究,容易连累主人李槐没有好名声,李槐要是受了委屈,老瞎子就会不开心,老瞎子不开心,他嫩道人不死也要掉半条命,反正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嫩道人立即变了嘴脸,挤出个自认为真诚的笑容,拗着性子拱手说着客气话,“我只是随口一问,道友切莫上心。若是有冒犯的地方,我在这里跟龙髯道友赔个不是,真心实意道个歉。”
其实司徒梦鲸也在疑惑,在鸳鸯渚那边差点活活打死南光照的嫩道人,今夜怎么如此好说话、懂得山上礼数了。
司徒梦鲸按下心中纳闷,笑着解释道:“小龙湫确实封山,不过大龙湫听说这边要开凿大渎,就想着略尽绵薄之力,我在这边处理过一些宗门事务,很快就会返回小龙湫。”
嫩道人爽朗笑道:“龙髯道友何必着急赶回山头,凑巧我也是刚到这边,就没什么熟人,道友不如多待几天,我们好好喝几顿酒?敢问道友住在何处,可有空闲屋子,若是行个方便,我就不用费心思去找落脚地方了。”
这趟出门,找机会多认识几个山上朋友,以后陪着李槐出门远游,到哪里就都混得开了。
约莫是嫩道人表现得太过热络,让司徒梦鲸有点措手不及。
只是稍微思量一番,司徒梦鲸还是邀请嫩道人去自己住处饮酒。
一个如今必然被文庙盯着的飞升境大修士,总不至于无冤无仇的,就来算计自己和大小龙湫。
前些时候,青萍剑宗的仙都峰密雪峰,飞剑传信一封,寄到了确实已经对外宣称封山的小龙湫心意尖。
看着那封署名青萍剑宗崔东山的书信内容,司徒梦鲸啼笑皆非,崔宗主你这是收破烂吗?
只是想到沸沸扬扬的大渎开凿一事,司徒梦鲸很快就想明白了那位崔宗主的用意,在信上,对方建议他们小龙湫这边,不用着急对外宣称将那两个谱牒除名的护山供奉,驱逐出境一事,可以丢到云岩国这边,不妨给它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给工钱,当个十几年的苦力就是了,这就叫小惩大诫。
这是送上门的好事,司徒梦鲸若只是大龙湫修士的身份,可能还会觉得别扭,不愿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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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将它们扫地出门了,没理由再收回法旨。
可既然如今当了小龙湫山主,就压下心中那点不适,回信一封,答应此事,还在信上与崔东山致谢两句。
要不是已经封山,其实参与到大渎开凿当中,对小龙湫是个不错的选择。顺着这个思路,司徒梦鲸只是稍作思量,就立即书信一封,寄到中土大龙湫,让祖师堂派遣数位镜工地仙,由他们领衔,各自带一批亲传弟子和宗门外门弟子过来,一同到桐叶洲,为大渎开凿一事助一臂之力。用处不大,可多少是个心意,也算是桐叶洲小龙湫,在这件事情上边表个态,好挽回一些山上口碑。
已经拥有半部炼山诀的蛮荒桃亭,如今大名鼎鼎的浩然天下嫩道人。
如果再加上秘密来此的曳落河旧主,蛮荒旧王座大妖仰止。
这两位飞升境大妖,一个搬山,一个倒海,俱是最拿手的本命神通了。
鱼鳞渡,一艘名为桐荫的大型渡船,格外醒目。
不单单是桐荫渡船很扎眼,更因为如今这艘渡船之上,有个姓米的大剑仙,负责坐镇桐荫渡船。
米剑仙只是偶尔会走出楼船散心,凭栏而立,白衣佩剑,风采卓绝。
渡口这边,常有各座仙府的女修在此徘徊不去,多是年轻女子,只求一睹米裕风采。
每次米裕一露面,便有女子们的尖叫连连。
作为大渎开凿一事的发起人之一,青萍剑宗此次出山,声势不小。
由账房先生种秋和首席供奉米裕领衔带队,景星峰曹晴朗,金丹剑修陶然,少年剑修何辜和于斜回随行。
元婴境老虬裘渎,来自上宗那边的,有同样是元婴境的水蛟泓下,以及暂时还是龙门境的云子。
还有金师、摸鱼儿和挑山工在内的傀儡,带着一大拨用以开山卸岭、开辟河道的符箓力士。
今夜米裕正在亲自待客。
种秋和曹晴朗还真就不太合适。
因为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家乡剑修,一少年模样,一老妪姿容。
分别名为邢云,柳水。
他们刚来桐叶洲没多久,先去了仙都山一趟,结果扑了个空,就直奔云岩国京城。
屋内,邢云笑道:“你就是米裕?”
米裕点头道:“我就是。”
幸好米裕在避暑行宫那边待过,还经常给隐官大人打下手,做些秘录归档的杂事,否则换成剑气长城一般的剑修,还真未必知晓这两位老剑修的来历。
两位离乡多年的老剑修,先前在米裕这边,亮出了各自的本命飞剑,再给出一封齐廷济的亲笔信。
密信末尾的花押,齐廷济以剑气做笔墨。米裕勘验无误,就算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再飞剑传信一封,寄往落魄山霁色峰。
邢云疑惑道:“记得米祜小时候,模样可不太凑合。”
柳水点点头,直言不讳,“比较丑。”
邢云忍不住问道:“你们兄弟俩,真是同父同母?”
米裕微笑道:“是亲兄弟。”
这类不中听的话,米裕在家乡,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从不上心。
何况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言语都糙。
如孙巨源那般喜好附庸风雅的,毕竟是少数。
至于太象街陈氏家主陈熙,那是真有学问。
只是米裕比较奇怪一件事,邢云和柳水,是一个辈分的剑修,两人年龄相仿,双方的本命飞剑,“高烛”与“新月”,“祠庙”与“香火”,亦是绝配,但是两人却各自看不顺眼,按照避暑行宫的秘录档案显示,他们若是结为道侣,各自境界修为都可以拔高一大截,但是他们当年离开剑气长城的理由,竟然都是因为不愿看见对方。
柳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说道:“在蛮荒天下,我见着了隐官萧愻,她没有为难我,否则我根本没办法活着瞧见城头。”
邢云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嗤笑道:“谁不知道你小时候就是隐官萧愻身后的跟屁虫,她放过你,不奇怪。”
他们好像还是习惯称呼萧愻为隐官。
柳水冷笑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就会对董老儿溜须拍马,求着他传授上乘剑术,传给你了没有?学到几分了?”
米裕不愿意掺和这种拌嘴。
屋内就这么沉默下去。
邢云缓缓道:“高承怎么死了。”
柳水说道:“你怎么不说周澄怎么死了,如今都快心疼死了吧。”
邢云再次默然。
米裕问道:“喝点酒?”
柳水朝邢云那边抬了抬下巴,说道:“给他来两壶,好借酒浇愁。”
邢云冷哼一声,站起身,离开屋子,去船头那边透口气。
老妪瞥了眼挂在墙壁上的一把佩剑,目露赞许神色,说道:“不错。”
米裕说道:“醇儒陈淳安,曾经赠予月色,还帮忙炼剑,我这把佩剑才有如今的品相。”
老妪疑惑道:“陈淳安那样的读书人,愿意跟你这种人有交集?”
米裕笑道:“归功于隐官大人。”
老妪问道:“你好像很认可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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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裕说道:“柳前辈最好称呼一声陈隐官。”
老妪笑呵呵道:“就因为他是你们上宗的宗主?”
米裕答非所问,“论战功,按照避暑行宫的计算方式,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我一人。论境界,我是剑仙,你跟邢云都只是玉璞境剑修。”
老妪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
米裕微笑道:“在剑气长城,道龄当不了饭吃,也当不了酒喝。”
老妪站起身。
米裕跟着起身,“两位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可别因为自己的待客不周,把柳水和邢云赶去龙象剑宗了。
柳水笑道:“再看看。”
到了船尾那边,老妪抬起手,轻轻捋过鬓角。
谁年轻那会儿,还不是个美人呢。
一座京城鸿胪寺名下的公馆,几乎每隔几天,刘幽州就会更换一处风景不同的“螺蛳壳”道场。
书房内,铺有一张竹席,刘幽州正一手持筷,一手捧着螺蛳粉,在那儿狼吞虎咽,视线却是盯着墙上的一幅地图。
一条未来大渎的绵延河道,在地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出来,就像一根五颜六色的绳子。
每段好似竹节的,就是一段水域,各方势力,各自负责一段大渎的开凿事宜,定下工期,不得延误,如果某方势力进展顺利,可以受邀帮忙其余力有未逮的势力,花钱消灾,免得被祖师堂追究误工。至于“合龙”之事,祖师堂那边,安排有专门的仙师负责此事。
当时在场的各国官员,几乎都是人精,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一下子就看出这种评定功绩的算法,极其有利于他们这些山下势力。所以他们,各有先后,看了几眼坐在祖师堂对面的那些山上神仙,你们真就没有一点异议?
礼部刑部,出供奉仙师,工部派遣各种匠人和服役百姓,户部掏腰包出钱。
大渎水路,尽量绕开各国五岳和那些山神祠,免得犯了山水相冲的忌讳,当然如果有某国朝廷愿意更换旧址,另说。
大大小小,大渎途径五十二国,即便近期又有新国建立,也不会超过六十。
其中又有三十四个拥有宗主国的藩属朝廷,若非特殊情况,是无法参与祖师堂议事的。
所以此次“祖师堂”议事,就有不少小国君主、将相公卿来此,或与宗主国打点关系,希冀着能拥有一席之地,或是干脆来这边抗议,骂街的都有。
位于一洲中部的大伏书院,有副山长鲁缟亲临,带着个贤人杨朴。南边的五溪书院,是副山长王宰带着一位君子,唯独北边的天目书院,比较奇怪,竟然只来了一位君子。照理说那个气势凌人的副山长温煜,于公于私,他怎么都该露面的。
不过这几位桐叶洲书院副山主、君子贤人们,其实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列会旁听。
不出所料,除了贤人杨朴,他们陆陆续续都已经离开云岩国。
还有几件意料之外的趣事,比如小龙湫那边,请来了一批来自上宗大龙湫的镜工。
再就是如今连同山主加供奉才三位的太平山,竟然也出现了一拨气象不俗的练气士,看样子,境界都不低,而且肯定来自别洲,因为他们刚刚才开始学习桐叶洲雅言。
当然最为瞩目的,还是那条由过江龙变成地头蛇的青萍剑宗。
一般情况,外乡势力在一洲开宗,想要站稳脚跟没那么容易的,也就是桐叶洲了,北边,桐叶宗形同封山,昔年那场声势浩大的桃叶之盟,如今就变得有点尴尬了。由于大泉王朝与蒲山云草堂,而金顶观和白龙洞等仙府,则好像被排除在外,一下子就有了貌合心离的迹象。而且一旦错过这场盛事,金顶观与,在桐叶洲山上说话的分量,自然而然会大为削减。
在那座祖师堂拥有两把椅子的,都在情理之中。所以一些个中途临时增添座椅落座的,反而比较惹人注意,比如中土玄密王朝郁氏的女子武夫,郁狷夫。
尤其是那刘幽州。好家伙,这可是皑皑洲刘氏,财神爷刘聚宝的独子!
有好事者评论,如果说那帮吃饱了撑着的男子,都是奔着蒲山黄衣芸、大泉女帝她们来的。
那么至少半数的仙子,可就都是奔着刘幽州而来!什么榜下捉婿,算个屁,能跟直接给刘氏当儿媳妇媲美?
此外还有大崇王朝的工部侍郎师毓言,一个据说已经浪子回头的昔年痴情种。
为了给云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一位仙子捧场,不惜动用公款,差点被震怒的皇帝陛下,直接下令拖出去砍头拉倒。
就是这么个出身官宦世族的年轻人,本该细皮嫩肉才对,不曾想晒得漆黑,身材结实,让人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书房内,还有皑皑洲唯一一位止境武夫沛阿香的嫡传弟子,出身雷公庙的女子宗师,柳岁余。
她站在桌旁,看着桌上一幅出自刘幽州手笔的“传世画作”。柳岁余笑道:“这幅画要是被陈平安或者曹慈看到,估计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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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刘幽州画了一幅名动天下的功德林“青白之争”。
白衣曹,青衣陈。
俩止境武夫,就跟市井泼皮斗殴一般,扭打在一起,其中曹慈,鼻青脸肿。
刘幽州咧嘴一笑。
柳岁余问道:“跟云岩国秦氏皇帝谈好了,你真打算将一国出产的墨锭都给包圆了?”
刘幽州点头道:“墨出云岩,独步一洲。这么好的墨,肯定不愁销量,以前不太挣钱,只是受限于销路太过单一。刚好我们刘氏最不缺的,就是商贸航线,无非是在家族渡船的单子上边,加上云岩墨一项,又不占多少地盘。我粗略算过,利润不低。我只担心几十年过后,销路彻底打开了,云岩墨的产量反而跟不上。”
柳岁余打趣道:“生意经真是天生的?”
刘幽州笑道:“只是看得多了。”
柳岁余一笑置之。
刘幽州突然问道:“柳姨,除了几个洲是想要跟蛮荒天下报仇雪恨,中土神洲、流霞洲呢,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那么愿意打仗?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怕死呢。”
柳岁余随口说道:“血性,利益,名誉,总归是各有各的理由。只说山上的练气士,能够被祖师堂年谱记录在册,就是个不容小觑的理由。至于山下朝廷的武将士卒,自然想着能够在沙场建功立业,大概觉得可以进族谱和地方县志,是一件很光耀门楣的事情吧。”
刘幽州轻轻叹息一声,继续吃着螺蛳粉,书房内响起呲溜声。
柳岁余好奇问道:“顾璨说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幽州说道:“再等等看。”
柳岁余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多嘴一句,最好别跟顾璨这种人走得太近。你如果不是刘幽州,还好说。”
刘幽州说道:“我要不是刘幽州,顾璨还找我做什么。”
最近柳岁余又从郁狷夫那边套出些话来,知道了更多的内幕,那场发生在蛮荒天下的狭路相逢,浩然这边,是曹慈负责先手,势不可挡。不过最后收官的,奠定胜局的修士,却是白帝城的顾璨,正是他的一记神仙手,配合曹慈递出的十一境一拳,才打破僵局。心性坚韧如郁狷夫,与柳岁余聊起这件事,都有几分心有余悸,由此可见,那场厮杀的凶险程度。
蛮荒天下那边,占尽天时地利,有竹箧,流白,秋云,鱼素,窈窕,子午梦,金丹,元婴,玉璞,潋滟。
浩然天下这边,唯有人和相对占优,有曹慈,傅噤,元雱,顾璨,郁狷夫,纯青,赵摇光,须弥,许白。
当然还要外加一位道号崩了真君的姜尚真,和一个飞升境散仙,道号青秘的冯雪涛。
风来海立,云抱山行。
拂晓时分,一身道士装束的刘茂,与一位儒衫男子,在桐叶洲西海边并肩而立,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后者做出一个古怪姿势,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再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下。
先前在那云岩国京畿之地的一处赤县,被崔东山找到了一位由桐叶洲文运凝聚而成的书生。
此人给自己取了个不知是化名还是道号的说法,稗官。
如今他已是仙都山密雪峰的客卿,比较古怪,并非是青萍剑宗的记名客卿,有点类似家族清客的身份。
崔东山承诺此人,以后可以一起去中土文庙,找经生熹平请教学问。
刘茂从怀中摸出一本经由文庙许可刊印的《天象列星图》。
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那座海龙山。在山中道观内,作为最大香客和金主的崔东山,秘密建造出两座建筑,分别用来夜观星象和测量东海水运。刘茂如今已经结丹,等到大泉王朝工部公务结束,他就会来此修道,帮助崔东山秘密打造出一架天象仪和地动仪,图纸当然都是崔东山绘制而成,精通术算的刘茂至多就是负责……打杂和两架仪器的后期维护。
稗官问道:“龙洲道人,你何时归还那些雕版?”
刘茂憋屈不已,总不能说那崔宗主是在血口喷人,故意栽赃嫁祸吧?
稗官退让一步,“我可以花钱买回。”
刘茂既然不能解释什么,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免谈。”
稗官皱眉道:“真是你偷走的?!”
好似满裤裆黄泥巴的刘茂,深呼吸一口气,“随你怎么说。”
稗官蹲下身,掬水在手。
唯有大水通海,才能称之为渎,但这还只是必备条件之一。
就像大泉王朝的埋河,蒲山附近的入海沛江,“东海妇”寇渲渠,与当地水神青洪君,就未能成为江水正神,再有那条长达万里的磷河,就只有几位河伯,金玉谱牒上边的神位,最高只有从七品而已。但是浩然天下,有两条水脉不过三四千里的入海江河,依旧获得了大渎称号。
稗官将手心海水重新归还大海,说道:“听说刘观主所在的大泉王朝,有一座极具规模的山上船坞?另外还有一座正在建造?”
刘茂点头道:“陛下雄才伟略,眼光极远。”
小主,
这种建造仙家渡船、尤其是跨洲渡船的船坞,极其耗费国力,可能需要耗时五年到十年,才能建造出一个渡船胚子,距离真正“下水”,更有很长一段时日。自己来打造跨洲渡船,这在桐叶洲是开创性的举措,可谓破天荒了。
稗官说道:“比起宝瓶洲的大骊王朝,差距仍然不小。”
刘茂说道:“这么说,没意思。”
别说是大泉王朝,就算是浩然天下的旧十大王朝,又有谁能够像大骊宋氏那样,持续不断打造剑舟和山岳渡船,就跟……放风筝和下饺子似的?
刘茂想起一事,先前崔东山带他去往云岩国途中,曾有一问。
桐叶洲曾经属于大洲,本土修士一个个眼高于顶,但是偏偏这么个地方,既无一艘跨洲渡船,也从不想着拥有一条大渎,这般闭关锁州,难道真的只是喜欢窝里横?桐叶宗杜懋也好,玉圭宗荀渊也罢,他们都不是笨人吧?如果将一座桐叶洲陆地,看成是一座山,你觉得此举?
当时刘茂不假思索,便有两个字脱口而出,“封山。”
崔东山点点头,“谁说朽木不可雕,分明可以嘛。”
桐叶洲的宗门,故意不去剑气长城,未能从剑气长城那边搬运剑道气运反哺一洲,久而久之,使得剑修零落,不成气候。三千年前,尚未出现斩龙一役,北边的宝瓶洲,只说古蜀地界,便是剑仙如云,剑光四起。刘观你当真以为桐叶洲的修道之士,不羡慕,不嫉妒?之后宝瓶洲气数衰减,三千年河东三千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桐叶洲开始俯瞰宝瓶洲,在这足足三千年期间,是有些谋划的。只因为有人想要,靠着一种远古的封山之法,锁住一洲山水气数,以便催生出一位类似合道地利的十四境。
当然是个笨法子了。不过胜在稳当。
如果不是那场蛮荒攻伐浩然的战事来临,桐叶洲被打成了一个八面漏风的筛子,否则这里确是有几分机会的。可能是杜懋,也可能是荀渊选中的姜尚真,或者是韦滢,总之都有机会去争一争。
离开京城之前,负责督造鸡距笔的刘茂,与皇帝陛下又见了一面。
姚近之抬头望向天幕,当时与刘茂笑问一句,“你看过黑云吗?黑云压城的那种黑云。”
刘茂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住了,好在皇帝陛下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据说大骊王朝的浮空剑舟,数量足够多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画面。
刘茂孩子的大泉蜃景城有个说法。
女帝姚近之,曾经在御书房,她手持一根泛黄的竹制画杆,重重敲打在大泉王朝在内的数国版图上,边境,腹地,京城。
她与一众庙堂重臣,疾言厉色道,一个强国的基础,是领土,领土,还是领土!
————
桐叶洲北方,天目书院。
副山长温煜外出一趟,将北地王朝、诸多小国都逛了一遍,除了极个别朝廷,温煜都没有显露身份。
就像一场不动声色的京察大计。
得知温山长返回书院,原本还有几分轻松的求学氛围,顿时为之肃然。
温煜在书院,主要是负责兵略、术算两科的教学,其实他并不是那种板着脸授课的道学家,相反,温煜开课授业时,言语风趣。
但是书院上下,从君子贤人到所有学子,就是对这位温山长最是心生敬畏。
温煜下船后,没有返回自己书斋,徒步去往书院后山,等他来到一座僻静院落,山长范简淡和副山长康闿,两位老夫子,都已在院门口等着。
温煜与他们作揖行礼,在门口闲聊了几句,其实详细情况,范山长已经通过书信与温煜通过气。
那个真名“龙宫”的吕碧笼,她表面上是积翠观的观主,虞氏王朝的护国真人,更为隐蔽的真实身份,是万瑶宗的祖师堂嫡传弟子。
她早年离开宗门,孑然一身来到桐叶洲,就是奔着将来跻身上五境、为万瑶宗创建出一座宗门去的。
为此宗主韩玉树不惜私下传授给她两门极其上乘的古老道法,吕碧笼才可以跻身元婴,还与她承诺,事成之后,不但允许她自主扩大她那条道脉,将来万瑶宗也会按时送给她一拨拨修道胚子,在万瑶宗祖师堂内,她这条道统法脉,可以至少拥有两个席位。
等到妖族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攻占桐叶洲绝大部分地盘,按照三山福地万瑶宗的授意,是让她尽量保住虞氏王朝的元气,躲入青篆派那座山水秘境避难。等到妖族退出浩然天下,万瑶宗又下了一道旨令给她,暗中吞并那个只有两位金丹修士的青篆派,希望她能够在此基础上,再起一座宗门。
如此一来,等到万瑶宗,凭借神仙钱砸出来的“战功”,在桐叶洲创建下宗,再等吕碧笼将来成功跻身玉璞境,青篆派就可以顺势更换为青篆宗了,而她“闭关破境”之前,先找机会加入万瑶宗,成为谱牒修士,到时候万瑶宗就可以顺势升为“正宗”,同时拥有上宗和下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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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书院已经“提审”过龙宫一次,已经豁出性命去的“积翠观吕碧笼”,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只是天目书院这边尚无定论,龙宫对此心知肚明,是在等那个副山长,温煜。
之前在积翠观,那个至今不知真实身份的白衣少年,就曾用了个温煜的身份来吓唬她,而且效果很好。
因为温煜三人都悬佩有一块象征身份的山长玉牌,得以无视院子的山水禁制,步入其中。
被拘押在此的龙宫,事先得到通知,已经站在正屋门外,恭迎三位书院山长,与他们施了个万福。
等到龙宫见到了这个真正的书院温煜,不知为何,第一眼,龙宫就对这位年轻儒生感到畏惧。
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有一种不由自主的背脊发凉。
她当然也怕那个白衣少年,但是更多的感觉,还是荒诞多于敬畏。
所以温煜看了眼龙宫,她便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两位老夫子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果然还得是咱们温副山长出马才行啊。
虽说是囚犯,可龙宫在书院这边,除了无法离开院子,其实并无一位阶下囚的该有“待遇”,院内书籍颇多。
当下桐叶洲山上山下,已经有了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做了亏心事,就别落在天目书院温煜的手里。
山下,在可轻可重之间,天目书院兴许可以从轻发落,可是山上修士一旦违禁,书院却是一律从重从严。
等到三座书院陆续重建完毕,尤其是温煜担任天目书院的副山长,很快桐叶洲这边就琢磨出些门道了,所以桐叶洲北方的山上修士和本土妖族,做贼心虚又觉得纸包不住火的,都会主动去中部的大伏书院或是南边的五溪书院,宁肯绕远路,冒风险,也不去有个温煜的天目书院,那不叫自首,简直就是自投罗网,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因为所有定罪和责罚,三座书院都会第一时间对外公布。
毫无悬念,天目书院对待练气士的惩罚力度,要远远重于大伏和五溪书院。
跨过正屋门槛,三位山长坐在一排,龙宫单独站在对面。
等到范简淡和康闿落座,温煜这才坐下,朝对面的元婴境女修伸手虚按两下,“既然尚未定罪,不用太过拘谨,坐下聊。”
龙宫闻言便是瞬间心弦紧绷起来,温煜这句话,其实不说更好。
她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万瑶宗要么是与蛮荒妖族早就暗中勾结,要么是有意瞒报情报,属于知情不报,在我看来,明显前者可能性更大。”
今天温煜的第一句话,就等于为今天尚未开始的审问,提前下了个结论。不光是龙宫,更加针对万瑶宗和宗主韩玉树。
山长范简淡一言不发。
温煜继续说道:“龙宫离开万瑶宗之时,距离蛮荒妖族大举进攻剑气长城,这中间隔了太久,万瑶宗派遣她来到桐叶洲,化名吕碧笼,进入洛京积翠观,担任虞氏王朝的护国真人,再领着一大帮人躲入青篆派,这一系列作为,环环相扣,万瑶宗和韩玉树,显然是有备而来。”
副山长康闿忍不住说道:“韩宗主是一位老资历的仙人,三山福地又是一处历史悠久、传承隐蔽的古老秘境,韩宗主就不能是通过秘术、卦象来推测出……天时有变?然后为此早作谋划?虽说三山福地有独善其身的嫌疑,只是多少也算人之常情,一来韩玉树并非儒家子弟,再者万瑶宗又与文庙素无联系,温山长如此断言,会不会有点不妥?”
毕竟三山福地的大道根脚,外界不清楚,文庙和书院这边还是有点眉目的。
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远古道场之一,所以可能有些术法神通的玄妙传承,是外界修士无法接触到的独一份学问。
假定韩玉树确实推算出后来的那场战事,不管卦象或是心算的结果,清晰还是模糊,在这么个天大事情上,要求万瑶宗早早跑去提醒文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真当中土阴阳家陆氏是酒囊饭袋吗?就你一个地处偏远的万瑶宗,算得准天机,看得清楚星象?
何况不谈整个浩然天下,只说中土神洲,奇人异士极多,除了陆氏,精通天象、占卜一道的得道之人,不乏其人。
“以万瑶宗坐拥三山福地的底蕴,想要有朝一日打开大门,同时拥有上下两宗门,再通过你在外边的铺垫,完成一鼓作气跻身‘正宗祖庭’的壮举,不是不可能。”
只是通过这一系列缜密谋划,就以此来断定万瑶宗和韩玉树暗中勾结蛮荒妖族,终究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