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芽听得迷迷糊糊,不过“有心人”这个说法,在今天之前,她只听说过一次,记忆深刻。
记得那次是魏爷爷说她跟送信少年一样,都是有心人。
魏本源笑道:“世间福缘有大小,刚刚好才是最好。桃芽丫头有今天的造化,足够了,以后大道成就的高低,只需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道祖三千言中,有“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之语。而亚圣也曾有类似“不失其赤子之心者是谓大人”的说法。
白裳问道:“师兄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魏本源微笑道:“山中炼丹无别事,炼着炼着就记起来了。
白裳哑然失笑,同出一脉的师兄弟见面,怎么还这么见外。
魏氏家主魏本源,是“小我”。“真我”是真名王旻、道号伯阳的上古得道真人。
一如目盲道士贾晟,车夫白忙,书生陈浊流,先后三人,就皆是斩龙之人陈清流的“小我”。
但是王旻与陈清流又有一些差异,道士之小我,反而有可能是大人。真身之真我,却可能是小人。
作为三山九侯先生的不记名弟子之一,道士王旻。相传这位喜好持戒游五都的得道高真,曾奉师尊法旨,出海访仙。
只是曾与邹子有过一场论道,输了,立志于不囿于阴阳五行的王旻,输得一塌糊涂,就此人身道心皆深陷泥泞,不可自拔。
山巅论道,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凶险程度远胜大修士间看似搏命的斗法厮杀。
输掉那场论道的代价,就是道士王旻不得不留在骊珠洞天内,生生世世,画地为牢。
魏本源感叹道:“其实不算白走这一遭,红尘滚滚之中,修真潜灵,养志虚无,抱朴守素,唯道是从。”
白裳笑道:“果然炼丹画符都不如练剑。”
魏本源瞪眼道:“怎么跟师兄说话呢。”
白裳说道:“都是不记名的。”
魏本源问道:“会不会后悔当年离开家乡?”
白裳摇头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能不上赌桌就别上。”
魏本源点点头,拉着白裳一起走入书房,一张异常宽大的桌案上边,堆满了竹制长条块,就像一条盘踞蜷缩的青色长蛇。
小主,
白裳瞥了一眼,很快就察觉到其中玄妙,竹块形制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刻满了不同的数字,从一到九百多。
白裳问道:“为何不是从一开始,按顺序排列?”
定睛再看,白裳终于可以确定,竹子上边的数字是错乱的,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魏本源抚须正色道:“这是青君师兄给我布置的一道难题,只有一个提示,师兄问我为何会偶尔会觉得某些场景似曾相识。”
白裳思量片刻,凝神盯着桌上密密麻麻的竹条,缓缓道:“青君师兄的意思,是说光阴长河的流逝,并非是单向的,所以也就谈不上顺流或是逆流了?假设每一片竹子都是不同时刻的某个我,一般人都会觉得今日之我是昨日之我的后续,明天之我是今天之我的承接,修道之人,胆子稍微再大一些,也不过是假定人生是一场逆流直上,倒翻书页。可如果按照青君师兄的解释,人生路程却是完全无序的,昨日之我可能与后天之我相互为邻,后天之我可能与前年某日之我是邻居?未卜先知一事,就说得通了。圣人所谓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就有落脚地了。但是如此一来,就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才行,第一,前生今身后世,打成一团同时又散,果真是天定的大道无常?再就是我们的记忆……”
魏本源赶忙打断白裳的言语,由衷感叹道:“剑道确是捷径。”
吴鸢是槐黄县历史上首位县令,是窑务督造官之外的第二个正经官职,作为县衙佐官之一的世家子傅玉,曾经陪着吴县令,在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碰了很多软钉子,受了很多的窝囊气。
只说朝廷礼部曾经给县衙下了一道秘密公文,要求吴鸢在任上,务必将境内的老瓷山开辟为一座文昌阁,再将那片神仙坟改建为武庙。老瓷山归属福禄街刘氏,而那座神仙坟,魏家占地最多。结果这两件事,吴鸢就都没有做成,这也是后来吴鸢黯然离开的原因,理由可以有很多,四姓十族太过抱团排外,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诸如此类,但是大骊推崇事功,做不成就是做不成,只看结果,故而当初那场京察大计,吏部对吴鸢的考评极低。
傅玉就曾为吴县令打抱不平,怎么这边的门槛,比京城的意迟巷和篪儿街还高。
后来还是每天忙碌得跟陀螺转似的袁正定,还有那个自称点卯勤勉、从不贪杯的督造官曹耕心,两位上柱国姓氏子弟打配合,才 撬开了铁板一块的四姓十族,帮着朝廷在这边真正打开了局面。他们都以旧龙州作为官场起步的两位同龄人,如今论官声,不相上下,论仕途,都算平步青云。
小镇孩子们的乐趣所在,是在如同一把撑开大伞的老槐树凉荫中,听老人们说老故事,等着长辈们从铁锁井里边提起装有西瓜的竹篮,一路跑过跨溪的石拱桥,孩子们早就对那根锈迹斑斑的老剑条见怪不怪了,在坑坑洼洼的青牛背那边钓鱼,或是大夏天脱了裤子,光着屁股蛋儿一跃跳入水潭,去老瓷山那边挑挑拣拣,一脚踩下去就会吱呀作响,碎瓷片上边的残破文字和画像,就像在说着话或是唱着戏,在街巷间捉迷藏,去神仙坟那边放飞纸鸢,抓蛐蛐,冬天打雪仗堆雪人,玩谁娶妻谁嫁人、用手抬轿子的过家家游戏,每次炊烟袅袅的光景,各家长辈们站在门口喊谁吃饭的嗓音,此起彼伏。
再大一些,等到孩子们渐渐成为少年少女,有了力气的少年,或是跟着父辈去田地里务农,不过大多还是去小镇外边的龙窑窑口担任学徒,再成为窑工,天资好手艺好的,熬着熬着,还有希望担任一座龙窑的掌火师傅,工钱就翻倍了,窑口主人可能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在小镇,这就是顶天大的出息了,约莫中年岁数,收了徒弟,等到徒弟再收徒弟,大概就是老人了。
而那些提着竹编篮子采摘水边野菜的少女,她们可能会摘下绣鞋,光洁白皙的双脚,会在田垄间柔软的泥土上,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然后某天嫁人,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可能去学塾读几年书,年少时再去田地间帮着干活,放牛,赶鸭子,或是去龙窑给传说中的皇帝老儿烧造瓷器。
昔年小镇明面上的最大五桩机缘,与中土阴阳家邹子创建的五行学说,戚戚相关。
大隋弋阳高氏的皇子殿下高煊,得到了一尾蕴藉道意的金色鲤鱼,额外附赠一只龙王篓。得自李二。象征兵戈。
福禄街赵繇,昔年学塾先生齐静春的身边书童,文房清供,一件木雕龙形镇纸。祖传之物,难在点睛。
泥瓶巷顾璨养在水缸里的那条小泥鳅。得自陈平安在田垄沟渠内垂钓而来,转送给一旁的小鼻涕虫。
阮秀的那只火龙手镯,她在溪畔自家铺子内打铁而来,扎马尾辫的青衣少女,她每次抡臂一锤锤砸下去,一室之内,火星璀璨,蓦然溅射开来,美轮美奂,宛如一幅星图,最终凝为一只龙衔尾状的鲜红镯子,盘踞围绕在少女手腕上。宛如“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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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集薪和婢女稚圭院内的那条四脚蛇,属于主动跑去泥瓶巷与宋集薪认主。它天生惧怕王朱,不敢靠近隔壁草鞋少年,只因为王朱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化身,而陈平安又是与之秘密结契之人,它自然不敢造次。后来在书简湖,由“小泥鳅”成长起来的水蛟炭雪,对陈平安心怀畏惧,当时少女根本不敢依仗境界,对陈平安起杀心,有三个原因,首先陈平安在某种意义上,才是她的第一任主人,只是来不及走到泥瓶巷祖宅“落脚”,未能完成一种宛如双方在地契签字花押的正式过场仪式,很快就被送给了顾璨,其次她很清楚陈平安在主人顾璨心目中的地位,但是最重要的,还是陈平安与真龙王朱签订的是一桩平等契约,挑衅陈平安就是挑衅王朱,冥冥之中,作为真龙之属的炭雪自然不敢以下犯上。
而当年命如纸薄、留不住福运的陈平安能够钓起这条“泥鳅”,又与那盒埋藏在祖宅门外小巷中的胭脂有关,凭此大道亲水。
金木水火土,既五行相生,又五行相克,各有各的辅佐和压胜。
可当他们得手这些台面上最大的五桩福缘之时,五人就等于彻底失去了成为那半个一的可能。
天道运转循环无厚薄,不可能让谁得了便宜还占尽便宜。
这就是药铺杨老头订立的最底层规矩之一。此外几乎每一位小镇年轻一辈,都有不同的香火起伏、胜算得失之法。
例如胡沣,他的爷爷是开喜事铺子的蔡道煌,撮合山定婚店的主人,曾经掌管着天下姻缘。
因为蔡道煌是存世神灵之一,所以他可能是最早一个察觉到青童天君谋划的存在,之一。
在不僭越规矩、不冒犯那位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前提下,蔡道煌尽可能让胡沣占据先手,为子孙稻粱谋。
蔡道煌在孙子小时候,就开始反复叮嘱胡沣,不许胡沣去捡取地上的钱财,遇到事情不可以求人,不得已求了人,欠下了人情必须趁早还清,甚至最好是多还一些。但是可以多求些“喜钱”,例如在人成亲嫁娶的路上,可以拦路讨要个红包,但是别忘记说几句吉庆言语,与人为善,广结善缘。街坊邻居若有白事,就去帮忙,如果需要有人守灵,老人就让胡沣在灵堂待上一宿,要心诚,不可犯困,必须等到天亮了才能回家。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帮不如不帮,一开始就别进灵堂。每年的某一天,老人都会带着胡沣去神仙坟那边磕头。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但是老人并不清楚,胡沣在得到那只蝉蜕、将其收入囊中的时候,其实胡沣从那一刻起,就已经从赌桌上边退场了。
在那之前,胡沣的香火已经足够高了,位列前三甲之列,若是能够按部就班推进下去,胡沣极有可能登顶。
福禄街李氏家族的朱鹿,其实先手优势极大,但是她在某一刻,却将赌注全部输给了李宝箴。
桃叶巷魏氏的婢女桃芽,她的赌注却一直在稳步提升。某个卢氏子弟,在一条陌生小巷差点打死那个刘羡阳的时候,香火极高。
三十六座龙窑窑口的窑火。一座老瓷山。桃叶巷两侧的桃树。龙须河与铁符江。
至于那座俗称螃蟹坊的牌坊楼,实则是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真正的镇剑楼。
山脉蜿蜒,最终形若团龙,躯干不得舒展。
那条骑龙巷,位于台阶顶部上边,有相邻不远的两口小水潭,被小镇老人说成是一双龙眼,按照这个说法,拥有一百二十二级台阶的骑龙巷,就是一截龙脖子了,而水潭旁边那条街道又被百姓称之为火炉尖。
小镇外一众龙窑之一的宝溪窑口,窑头师傅姓姚,不知名字,在小镇那边也无亲眷,老人古板,不苟言笑,带徒弟极为严苛,后进龙窑的刘羡阳,反而要比先去窑口的泥瓶巷少年更早成为徒弟,而且陈平安到最后也没能入姚老头的法眼,始终是学徒,而非入室弟子。
“姚师傅”,“药师佛”。
东宝瓶洲,东方净琉璃世界教主。
塑造神像,不管是泥塑还是铸造,不管有无贴金彩绘,开脸很重要,在这之外,还有在神像内放置金银、经书等物、或是书写供养人的讲究。
有个泥瓶巷孤儿,曾经经常跑去神仙坟里,对着三尊菩萨神像磕头不停。这个孩子背着箩筐上山采药,磨破了一双双自己亲手编织的粗劣小草鞋,当年那个每天都会遭受白眼和被用闲言碎语来戳脊梁骨的孩子,只觉得菩萨好找,山上草药难找。
许多年后,一切都已水落石出,有个中年僧人,第一次踏足此地,曾经看了眼焕然一新的神仙坟地界,佛唱一声,行愿无尽。
如今落魄山集灵峰,那栋竹楼一楼的书桌上,搁放了数只材质各异、瓷木兼有的笔海,里边插满了竹制书签,每支竹签上边,刻了主人在游历过程中看到的、听到的美好文字。那些都是此山主人真心认可的内容,有质朴的道理,有淡雅的诗词,有道听途说而来的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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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诚留给暖树的那只小书箱,里边装满了佛家典籍,这也是老人为何会带着小黑炭一起游历藕花福地,最终选择在南苑国京城内那座心相寺歇脚的缘由,只因为老人在垂暮之年,已经诚心向佛。
在小镇东南方位,昔年大多神像破败不堪、逐渐与泥土相融的的那座神仙坟,土里来土里去一般,此地后来被大骊朝廷出资修建成了规格很高的武庙。三尊神像“肚内”,既有市井铜钱,又有金精供养钱。
曹晴朗重返水井所在的宅院,崔东山笑问道:“还顺利?”
曹晴朗笑道:“皇帝陛下答应得很爽快,她还让我捎句话给裴师姐,有空去她那边坐坐。”
崔东山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觉得被所有别人否定和被所有旁人认可,哪个更难?”
曹晴朗想了想,“加上‘所有’这两个字的话,就都很难了。”
崔东山又问道:“那就去掉‘所有’一说,当年在县城小镇那边,我们先生跟……比如赵繇,在双方都浑然不觉、不自知、且外部人事都不作任何更改的前提下,一个被更多人认可,一个被更多人否定,谁更难?”
曹晴朗认真思考片刻,说道:“还是赵繇相对更难些。”
崔东山点点头,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们落魄山门风的一股清流!”
曹晴朗疑惑道:“小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崔东山撇撇嘴,没说什么,只是嘀嘀咕咕,大骂老王八蛋不是个东西,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曹晴朗习以为常了。
崔东山突然问道:“先生是什么时候自我认可的?”
曹晴朗一脸茫然,摇头道:“这种事情如何知晓。”
崔东山学小米粒,挠了挠脸。
让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者乐观,让一个习惯自我否定者认可自我,何其难也。
无异于登天之难吧。
昔年在那河边的青牛背石崖那边,难得出门一趟的药铺后院杨老头,和那个与绣虎崔瀺平分魂魄的白衣少年,双方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看似身份、境界和家底都归国师崔瀺,是主,当时还没有给自己取名崔东山的白衣少年,是辅。这就意味着崔瀺的心智修为和棋盘上的计算实力,一定是远远高于白衣少年的,如此才对。
但是当时杨老头问了个极有意思的问题,“京城的崔瀺也不知道?”
白衣少年则给了一个更有诚意的答案,“那个我,应该不知道了吧。”
关于神魂一道,他们两个,都是宗师中的宗师。有资格跟他们聊此事的大修士,数座天下,屈指可数。
这么一个问答,其实“崔瀺”就已经泄露了很多的天机。
意味着在那之前,崔瀺就已经着手布局,开始自欺欺人,故意压制自己的算力,用以瞒天过海了。
否则根本骗不过三教祖师,骗不过蛮荒天下的文海周密。
在那之后,才是迫于老秀才的“戒尺”,崔东山带着于禄和谢谢,牛皮糖一样,死皮赖脸去认了陈平安当先生,从此在文圣一脉就跌了一个辈分,与此同时,崔东山是打死都不愿意步老王八蛋的后尘,再当什么大师兄了,所以与裴钱约好,你当你的大师姐,我当我的小师兄,各算各的。
龙泉剑宗祖山神秀山,董谷几个嫡传弟子,察觉到那边一闪而逝的奇异气象,猜出了真相,纷纷从自家山峰赶来此地,满脸喜气,只是他们碍于师父的犟脾气,就只是道贺一两句,说多了,反而会惹来师父的不高兴。阮邛走出打铁铺子,一身仙人气象高远且凝练,面对弟子们的道喜,五短身材的精悍汉子,都没有说什么,刘羡阳从犹夷峰那边赶来,“阮铁匠,这就仙人境啦?”
阮邛嗯了一声。
弟子问得十分随意,师父回答得轻描淡写。龙泉剑宗的门风,到底与那曾经的近邻某座山头,是大不一样的。
刘羡阳小心翼翼问道:“师父,那这个宗主位置?”
之前主动让贤,那是师父跟弟子同境了,估计阮铁匠脸皮薄,没脸继续蹲着茅坑不拉屎,如今升境了,该不会翻脸不认人,讨要回去吧?
阮邛没好气道:“继续当你的宗主,什么时候自己觉得德不配位了,再让给某个玉璞境就是。”
能够跻身仙人境,缘于一桩买卖,早年阮邛送出自家斩龙崖,换来了一种与铸炼有关的远古剑道。
不过还是受限于自身根骨和悟性,阮邛如今才打破玉璞境瓶颈,可能换成刘羡阳或是谢灵,早就破境了。
至于这门秘传剑术,阮邛未来会传授给谁,已经有了打算,先传徐小桥,再传李深源,总之就是落在煮海峰。
刘羡阳立即斜眼谢灵,暗示这个师弟,你小子可别有反骨啊,小心宗主师兄来个清理门户。
谢灵有点慌,他如今就是宗门里边唯二的玉璞境,他可对当宗主没有任何兴趣,赶忙说道:“刘师兄可以多栽培栽培煮海峰的李深源,我觉得那少年就有宗主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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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点点头。那少年资质还行,心性很好,值得托付大任。
徐小桥就是煮海峰的现任峰主,她嫣然一笑,确实有些意外,不曾想师父也这么器重那名自己刚收的嫡传弟子。
刘羡阳如释重负,搓手道:“这不得摆一桌,好好搓一顿?”
阮邛开始下逐客令了,双手负后,独自走向崖畔那边,淡然说道:“等你摆酒再说,都回吧。”
记起一事,阮邛放缓脚步,头也没转,说道:“既然我们都搬出处州了,羡阳,你回头跟大骊朝廷知会一声,那个练气士和武夫没有悬佩剑符,就不得在大山和小镇上空御风的老规矩,就赶紧撤掉吧,免得被人在背后嚼舌头,说闲话,说我们龙泉剑宗底蕴越浅,架子越大。龙泉剑宗再穷,还不至于靠着几枚剑符的入账过日子。”
谢灵可不敢触霉头,打定主意不掺和这档子事,董谷和徐小桥面面相觑,就更不敢发表意见了,如今铸造剑符送往处州官府和槐黄县衙一事,多是徐小桥在负责。
刘羡阳点点头,“回头我先跟礼部和刑部打声招呼,再教训教训陈平安那小子,提醒他们落魄山收敛几分,盖过了我和龙泉剑宗的风头,已经惹来阮师傅的心中不痛快了,让他悠着点。”
谢灵神色复杂,如今敢这么调侃陈山主的人,真心不多,刘羡阳心是真大。
已经走远的阮邛笑呵呵道:“大骊供奉,甭管首席还是末等,按例都归国师管,谁给谁穿小鞋都还难说。”
刘羡阳哑口无言,几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阮铁匠,如今都会这么说话了,看来确实心里憋着气,还不小。
看着那几道御剑离开神秀山的弟子身影,阮邛蹲在崖畔,男人脚下就是那几个写在陡峭崖壁上的榜书大字。
阮邛真正意义上的大弟子,其实并不是后来的龙泉剑宗首徒董谷,而是一个如今还在风雪庙潜心苦修剑术的元婴境修士。
事实上,早年阮邛在风雪庙收取的那拨弟子,几乎全部都是中五境修士了,当时阮邛还没有主动要求下山,去顶替齐静春,担任那座骊珠洞天的兵家坐镇圣人。后来阮邛觉得这趟出山,风雨欲来,前途未卜,就没有让他们跟着下山,再后来,阮邛脱离风雪庙谱牒,在旧龙州地界创建了龙泉剑宗,还是没有让那些弟子进入龙泉剑宗。
阮邛心中始终存在了一个巨大的缺憾,只因为在那些弟子当中,有个曾经让他寄予厚望的人物,这名徒弟叫柳景庄,修道资质很一般,当初在风雪庙那边破境很慢,但是少年心性极好,很对阮邛的胃口,好到让阮邛觉得让他当关门弟子都可以。但是此人最终不但与阮邛断绝了师徒关系,甚至还脱离了风雪庙谱牒,从此不知所踪,泥牛入海一般,好像宝瓶洲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
柳景庄虽然是风雪庙一脉的兵家修士,做事勤恳,任劳任怨,跟着阮邛一起打铁铸剑,从无半句怨言,闲暇时喜好用蓍草占卜。后来阮邛搬到骊珠洞天内那座打铁铺子里的家伙什,其实都是柳景庄早年一件件置办下来的。但是这么一个根骨一般的练气士,最崇拜的浩然山巅修士,竟然是公认修道资质第一流的柳七,一个让柳筋境变成留人境的天才中的天才。
修道铸剑生涯,阮邛这辈子几乎没有什么感到后悔的事情,真计较起来,就只有两件,第一件,就是忽略了柳景庄的道心。
按照风雪庙谱牒记载,柳景庄的祖上,可以一直上溯到神水国柳氏皇族,也就是魏檗当过北岳山君的那个神水国。
阮邛转头看了眼披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