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李觐,却不是少年容貌了,而且终日里苦大仇深,时常长吁短叹。杨木茂平时不太喜欢跟他打交道,他更喜欢……热烈的人与事。比如满身英气、生机勃勃、憧憬江湖便走江湖的丁嵘。
齐廷济之所以感到意外,有两个原因,一是李觐身份特殊,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这位扶乩宗的杂役弟子,率先揭开了两座天下的大战序幕。再就是桐叶洲进入五彩天下,位于最南边地界,岂不是说这位少年,跨越一座天下,从南到北,选择在最北边的天鱼王朝落脚?
杨木茂有些奇怪,不知为何这位被**安敬称为齐老剑仙的宗主,不是对蜀中暑更感兴趣?
蜀中暑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身为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候补之一,天隅洞天那双夫妇的独子,被誉为流霞洲千年一出的天才,还是剑修。
只是对于齐廷济而言,别说是什么候补,便是年轻十人之一,也要等他们哪天证道飞升了才算入眼,否则都属于听过就算,至多记住个名字而已。真要论天才不天才的,尤其是剑修,跟我们剑气长城比?
小主,
**安微笑道:“恳请木茂兄帮忙引荐一下,我想去京城那边,见一见你们皇帝陛下。”
丁鼎是兵家二祖七魄之一。
杨木茂笑道:“这还不简单,我直接飞剑传信一封。咱们找个歇脚的地方,一边等着京城回复消息,一边吃喝个小酒?到了我的地盘,总要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他是护国真人,官最大。蜀中暑当了工部侍郎,亲自主持各地土木营造,李觐则担任不记名的皇家供奉,名声不显,皇帝陛下帮忙刻意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护国真人是个清贵身份,想忙就能忙,想闲也能闲,肯忙着管闲事也是随意,反正最是惬意不过了。
**安点头道:“就近即可。”
杨木茂熟门熟路,在附近挑了个家酒楼,生意一般,进了大堂,他便吆喝起来,“店小二,来五斤般若汤,一条清蒸水梭花,一盘辣炒钻篱菜,再切几斤酱肉来……”
店伙计瞪大眼睛,“啥玩意?”
杨木茂哈哈笑道:“招牌的菜,各上一份,最好的酒,先来五斤。”
店伙计轻声道:“客官,按照你这个法子上酒上菜,价格可不便宜。”
杨木茂将一粒银子拍在桌上,“多退少补。”
店伙计将那粒银子收起,再摊开手心,“客官再补八钱银子。”
杨木茂转头望向丁嵘,她只得拿出一粒碎银子,说道:“不用退了,多上几个结实下酒菜。”
来了大主顾,掌柜亲自带他们去了二楼,选了一间靠窗的僻静屋子,如今人精多,冤大头少。
杨木茂跟**安相互推辞一番,结果还是杨木茂坐主位,笑着解释道:“好人兄,这可都是咱们凭本事挣来的血汗钱呐,平时我跟丁姑娘走江湖跑码头,只靠两个字过活,‘将就’!所以今儿山珍海味是没有的,真心实意是够够的。”
**安笑道:“将就人的穷讲究,有酒有肉,可不就是诚意十足。以后木茂兄有机会去我家山头,别的不敢不说,保管每天都有额外的早酒加宵夜。”
杨木茂点头说道:“那我可就当真了。”
落魄山的早酒风气,全凭陈灵均一己之力带起。
陈灵均的酒桌上,推杯换盏,划拳,都在交心。
自我吹嘘,当然是从不含糊的,但是不管如何抬高自己,却从不说谁的不是。酒桌之上,就怕喝高了,某某人算个什么东西,或者他不过是走了运,换成我又会如何如何。
杨木茂只以好人兄称呼**安,丁嵘也不多问,甚至没有用上聚音成线的密语手段。
**安以心声笑道:“传闻这位蜀剑仙的两把飞剑,两种本命神通恰好相反,不知他具体是怎么炼的剑。”
蜀中暑到了五彩天下,建造了一座超然台,还在这边跻身了玉璞境。杨木茂心气不低,曾经在超然台待过一段时日,却对这位年轻候补的修道一事,比较服气,蜀中暑若是天才,自己便是地才?
依照杨木茂泄露的内幕,蜀中暑年少时对于剑气长城就十分神往,但是之所以没有留在飞升城,理由很简单,拥有两把本命飞剑“三伏”和“黄梅雨”的玉璞境剑仙,觉得那座避暑行宫,克他。所以可以游历飞升城,此地却不宜久留。
齐廷济说道:“你是要为那位成了供奉的老聋儿谋划一二?”
**安点头道:“老聋儿去落魄山,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做事情不含糊,出工又出力的,我这个当山主的,总不好让他一年到头犯嘀咕,什么水土不服,风气不契的。”
齐廷济摇头说道:“我看意义不大,老聋儿的两把飞剑是真正的相克,蜀中暑的飞剑就只是看似神通相反,三伏剑气如暑气蒸笼,黄梅剑意如阴雨水牢,可究其根本,还在是一条线上。”
“老聋儿也不蠢,早年跟萧愻关系也好,在剑气长城那么多年,不还是找不出破解之法?”
齐廷济的言外之意,老聋儿在剑气长城都未能解决此事,到了浩然天下,只会更加希望渺茫。
**安点头道:“总要碰碰运气。”
齐廷济笑道:“甩手掌柜,倒是上心。”
谢狗不乐意了,齐老剑仙喜欢说话带刺,这个习惯真不好。
上了酒菜,**安先给杨木茂和齐廷济都夹了一筷子清蒸鱼肉,肉质类似鲈鱼。
谢狗有样学样,开始主动帮忙倒酒在白碗里,丁嵘暗自点头,少女是“好人兄”的家族晚辈?一起出门历练?资质、品行如何,暂时不好说,可至少是个眼睛里有活的。丁嵘虽然是天潢贵胄出身,只是这些年跑江湖跑下来,对于好些权贵的做派,她是愈发看不惯了。
扯闲天其实才是最好的下酒菜,杨木茂细嚼着鱼肉,说道:“毕竟是一座崭新天下,天时地利都还没有真正稳固,总是会有一些奇异事情发生,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东边,那些来自青冥天下的道官老爷们,不知怎的,本来已经分好地盘,开始各自经营了,突然间就乱成了一锅粥,打来打去,听说都快要脑浆四溅了。都不是那种单打独斗,而是相互群殴,偶有落单的,你偷袭我暗算,手段迭出,反正谁敢下山谁倒霉,成群结队也不稳妥,一些个祖师堂都莫名其妙就塌了,搞得跟我们北俱芦洲似的,若非被身份拘着,真想去那边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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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着南边最远,听说那边也不消停,每天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传闻已经出现了一个占地极广的王朝,开国皇帝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玉璞,与两个山上门派结盟之后,地仙颇多,扬言要合力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世道。无需动用一兵一卒,数百位修士,一起出动,可不就是横扫诸国,摧枯拉朽,好像期间有个不肯认怂的王朝,也算屈指可数的强国了,可惜山下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十几万兵马,两支所谓精锐边军,都不够那帮山上神仙塞牙缝的,地面上的战场,尸山血海,腾云驾雾的仙师们直呼不过瘾,造就出大批鬼物,以术法驱使阴兵过境,顺便收拾掉了周边几个小国。大概是为了立威吧,那些沦为藩属的,头几年里边就惨了,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但凡是史书上有过记载的所有惨状,估计每天都在发生。”
齐廷济微微皱眉。
谢狗看似没心没肺,狼吞虎咽,下筷如飞。
丁嵘眼角余光一直留意那位好人兄的眼神、脸色,可惜看不出什么异样。
也对,当年能够与杨真人勾心斗角一路,斗智斗勇,平分秋色,坐地分赃……定是个心机深沉、城府厉害的角色。
丁嵘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偷偷出京游历江湖,在一处市井巷弄,亲眼瞧见一拨青壮守着个井窝子卖水,面有菜色、嘴唇干裂的妇孺们排队给钱。若说看见人们去河上凿冰放入地窖,丁嵘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那句伐冰之家,但是等到她得知还有些市井豪横之辈,竟然当上了闻所未闻的粪阀……丁嵘便觉得真是个光怪陆离的世道。
用杨真人的话说,就是看架势,都快有丐帮了。
谢狗以心声说道:“正主来了。”
齐廷济笑道:“看来丁鼎做事情,还是很干脆利落的。”
不光是丁鼎,还有身边跟着一群莺莺燕燕的蜀中暑,以及一个满脸苦相的青年,他身后还匿着一尊神将和一位女子鬼仙。只有丁鼎这个皇帝,没有带什么侍卫扈从。
杨木茂以心声调侃一句,“蜀中暑就好这一口,出门特别讲排场,性子还是好的。”
是他娘亲强行送给他的侍女,儿子身边总得有几个照顾饮食起居、能够嘘寒问暖的体己人。
蜀中暑只好带着五位女子剑侍,一起进入五彩天下。
小娉,绛色,彩衣,大弦,花影。
她们都是剑修,如今两金丹,三龙门。
在浩然天下不显山不露水,在这边,她们都可以创建五座“宗门”了。
蜀中暑没有让她们跟着进入酒楼,李觐也让两位“护道人”留在县城外边。
扶乩宗与皑皑洲的九都山,道法相近,都是青词绿章的行家里手,扶乩宗嵇海,为了延续香火不至于彻底断绝道统,让李觐去往五彩天下,并且在祖师堂法坛,请神降真了一位天兵,神号“捉柳”,再扶乩请来一位鬼仙“花押”,作为已经内定为新任宗主少年的护道人。
最终扶乩宗跟太平山一样,打得只剩下一人。
李觐跟黄庭是一样的处境,都是各自宗门的独苗。
黄庭也曾来过五彩天下,只是李觐留在这边,等待下次开门,黄庭则已经返回太平山。
杨木茂以心声笑道:“好人兄,其实不必登门催债,我答应你们的那件事情,肯定说到做到。”
**安点点头,
除了要亲眼见一见丁鼎,先熟悉其性情,才好决定要不要再找一趟张条霞。
皇帝丁鼎,武夫张条霞,再加上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宋韩洪,以及老观主丢过来的剑修陆舫。
如果下定决心,真要做点什么,人数也够了。
又有那座“山头”的存在,林江仙这些十一境武夫,他们的身影长久屹立山巅,所以**安能够跟林江仙随时联系上。
此外更重要的,**安还是想要看看那个李觐。
丁鼎一行人进入屋子,杨木茂跟丁嵘已经站起身,一个喊陛下一个喊父皇。
**安几个也已起身,齐廷济和谢狗自然都是卖隐官、山主的面子。
丁鼎抱拳,神采奕奕,爽朗笑道:“扶摇洲山下丁鼎,见过隐官大人,齐家主,谢次席!”
丁嵘怔住。
杨木茂亦是一愣,齐家主或是齐老剑仙,单独拎出,都不算什么,但是一跟“隐官”挨着,杨木茂霎时间就明白了这位“青年才俊”的真实身份,好人兄,故意扯什么开山祖师,误我多矣!
接风洗尘一顿酒,丁鼎性格豪迈,喝得十分痛快。
蜀中暑当然好奇这位年轻十人之一的末代隐官,出身之低微,功业之巨大,真是反差鲜明。
李觐不知为何,心不在焉,总是盯着那位头别玉簪的隐官,神色温煦,满座春风。
蜀中暑心中了然,是了,**安跟供奉李觐,双方好像是差不多的出身。
**安也在观察这个人生经历充满志怪色彩的李觐。
喝过一顿酒,**安故意放慢脚步,让齐廷济与丁鼎走在前边,自己则与李觐并排缓行。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