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老们可还记得丁巳年大旱?"贺教师的声音像山涧水漫过卵石,“当时祈雨的道士说要用童女祭龙王,是谁带着大家掘开地主家的储水窖?”
石磨旁的老汉手中火把晃了晃:"是...是贺先生您爹......"
"那道士袖中藏着西洋怀表,表链上刻着菊花纹。"贺教师弯腰拾起十字架,铜锈斑驳的底座露出半枚暗刻的菊徽,"就像这个。"
莫远山趁机举起化学试纸,碑面渗出的液体瞬间将试纸染成靛蓝色。
人群响起抽气声,几个胆大的后生凑近细看,忽然指着老槐树下的石臼叫起来:"这不是当年祈雨用的圣水坛?"
月光斜照石臼深处,未化尽的晶体闪着诡异幽光。
染坊学徒阿旺突然挤到前面,指着臼底喊:"昨夜三更天,我瞧见跛脚张往这里撒东西!
他裤管还沾着蓝靛膏呢!"
"跛脚张不是上月被征去修炮楼的?"纳鞋底的妇人突然扯开嗓子,"前日我见他婆娘戴着银丁香耳坠!"
莫远山与贺教师交换眼神,从文件袋抽出赛璐珞底片:"乡亲们对着月光看,这底片上的日文写的是'利用民俗符号反制赤色宣传'。"胶片在火把下翻转,原本空白的角落显出血红菊纹。
人群突然分开,先前躲闪的农妇抱着孩子冲出来,掏出手绢包着的碎瓷片:"宣传队来之前,有人往我家水缸扔了这个!"瓷片拼凑出半幅送子观音,莲座下却藏着穿和服的妖娆女子。
"是慰安所的宣传画!"牟勇突然用刺刀挑开染坊门帘,二十个贴着黄符的陶罐整整齐齐码在染布后,每个罐口都塞着折成菊花状的红色传单。
贺教师突然解开长衫,露出脊背狰狞的鞭痕:"当年我在奉天教书,日本人逼我教孩子们唱《君之代》,我不肯,他们就用烙铁烫这些菊花纹。"他转身时,月光照亮伤痕中央的十字形印记,竟与老妇人的铜十字架完全吻合。
人群突然寂静,戴瓜皮帽的老头颤巍巍跪下:"贺先生,我们糊涂啊......"
黎明前的露水打湿了莫远山的蓝布衫,那冰凉的湿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望着重新张贴的布告有些出神。
染坊的布匹在晨风中舒展,发出轻柔的“沙沙”声,阿旺带着十几个青年正用靛蓝染料在粗麻布上画抗日漫画。
忽然有细碎脚步声传来,先前躲闪的农妇塞给他个粗布包,里面是二十双纳着"驱寇"字样的千层底布鞋。
"莫同志,"贺教师擦拭着铜十字架走来,"祠堂梁柱上发现些有趣的东西。"他指尖沾着新鲜蛛丝,木梁缝隙里隐约可见半张泛黄的戏单,上面用朱砂勾着《钟馗嫁妹》的戏名。
染缸突然冒起古怪的泡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牟勇从缸底捞起个密封铜管。
莫远山用镊子夹出浸湿的纸条,褪色字迹渐渐显形:"文化剿灭计划第八号指令:激活梨园暗线......"
学堂方向传来孩童清亮的读书声,贺教师望着炊烟升起的村落,将铜十字架轻轻按在祠堂砖缝里。
晨光中,十字架投下的阴影恰好指向百里外的青石镇——那里有座百年戏楼,当家花旦郑老板的胭脂盒上,永远描着朵带露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