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阑做梦了。
冷,真冷。
一如他七岁那年跟着娘亲,刚到盛京城时的冷。
他的娘亲,曾经是温柔美丽,富有才情的花魁娘子,为给自己赎身倾尽所有。生下他后,带着他在穿城而过的菱角河边一处小巷子里赁居。虽是小小院落,但也收拾的干净整洁。
随着年岁渐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儿时的玩伴开始叫他“野种”,说他的娘亲是“下贱人”,不再同他在一处玩,还朝他扔石子、吐口水。
年幼的崔阑自是知晓自己与旁人不同的,别的玩伴都有阿爹,可以被驾在阿爹的肩头“骑大马”,而他只有娘亲,每日起早贪黑去茶楼谈琴卖艺,去书铺抄书,去干一切可以干的杂活,赚钱养他的娘亲。
他想,忍忍就过了,不能再让娘亲担心,但忍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欺凌。终于,在他一次反抗还手之后,被人爹娘找上门来了。傍晚娘亲回来时,看到他磕破的额角和挂破的裤腿,抱着他默默流泪,什么都没说,第二日一早就带着他搬离了那处小院。
整个秋日,他们都在不停搬家,从一处到另一处,这座温柔似水的南方小城,似乎突然就容不下他们母子二人了。
直到那年冬日,娘亲终于下定决心,带他进京寻亲。并非为了富贵生活,只是想寻得一个庇护之所,想叫自己的儿子不要如同自己一般,终其一生,身世飘零。
船儿逆水而行,越往盛京走,天气也越冷,全然没有了南方的温暖湿润。崔阑生平第一次坐船,年幼晕船加上水土不服就病倒了,在船上一连睡了数日,及至不能行船,而后又改走陆路,终于见到了盛京的巍峨城门。
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娘亲带着她在盛京城中辗转打听,终于来到崔府门前。
他本以为这里会是梦开始的地方,可是,梦还未开始,便已经破碎。
当他和娘亲被崔府的家丁恶仆推搡着,跌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就明白,这盛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高门大户,表面都如这雪一样的洁白光鲜,叫人向往,内里却是雪化后的一地狼藉,脏污不堪。融化后的雪水冰冷泥泞,浸透了他的衣裳,也寒彻了他幼小的心。
娘亲带着他在盛京城中走走停停,试图寻觅一处落脚之地,他们的盘缠,早在船上求船家停船,为他拿药之时用光了。
许是母子二人模样实在可怜,旁边路过的一位婆婆拉住她的娘亲,告诉她今上体恤百姓,皇后娘娘与陛下夫妻一体,在前面不远处设了粥棚,若遇不便可去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