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视线过于骇人,好似下一秒便会将他剥皮抽筋。
“你方才说什么?”
苏公公的头顶响起封华琰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
苏公公只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窒息感将他死死包裹。
他意识到陛下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不怪陛下不相信,连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过于离谱了些。
苏公公废了很大的劲儿才稳住心神,他不敢看封华琰的眼睛,更不敢低头,只能放空大脑,不让视线聚焦,颤抖着声音道:“昭华殿宫女及守宫侍卫来报,贵妃服毒自尽,已经薨了。两人眼下正在殿外侯着,陛下若有疑虑,可传召他二人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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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苏公公跪在地上,耳边充斥着他又快又急的心跳声,那颗藏在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封华琰不说话,苏公公更不敢说话。
在恐惧漫过头顶,彻底将苏公公淹没时,封华琰动了。
最先动的是他的手指。
准确来说,是松。
他的手不受控制松开,手中的折子落到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接着,他的手指、手臂出现不同程度的抖动。
他勉强握手成拳,拳头抵在椅子扶手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听到了什么?
他的阿萝死了?
这怎么可能?
简直太荒谬了。
他要去惩治那群乱嚼舌根的宫人。
镇日里说些有的没的,如今竟敢编排到阿萝头上。
封华琰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苏荃所言当不得真。
可他心底深处竟然相信了这个消息。
他想到了白秋岚的话。
她说,上一世,阿萝死在生辰那日。
今日,正是阿萝的生辰。
她还说,上一世,阿萝死于他赐下的毒酒。
若他没聋,方才苏荃说阿萝是服毒自尽的。
可那都是上一世发生的事。
这一世,他没有赐下毒酒,阿萝怎么可能死?
死这个字,怎么可能和阿萝扯上关系。
她才十八岁,她的生辰还没有过完,她怎么会死?
定是她怨他将她禁足,故意骗他的。
对,她看着听话,性子却很倔强,胆子更是大到没边。
别人不敢骗他,她一定敢。
那起子蠢人信了她的话,他却不可能信。
他要亲自去昭华殿抓住她,好生责罚她,免得将她的胆子养得越发大,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骗。
封华琰勉强生出点力气,双手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
苏公公只觉耳边掠过一阵风,定睛一看,桌案前已经没有陛下的身影,他僵硬着脖子转过头,只见陛下正快步往殿外走,跨过门槛后,许是嫌走得慢,陛下甚至跑了起来。
苏公公咬紧牙关从地上起来,跟着跑出殿外。
门外尚处在茫然状态的侍卫、太监见状也跟了上去。
穗儿和大胡子走在最后,他们被疾驰而出的陛下吓得不轻,实在不敢在此时凑上去。
大庆皇子需文武兼备,封华琰也有些武艺傍身,全力奔跑之下,许多身强体壮的侍卫都被他甩在身后。
昭华殿宫门外的侍卫、宫人们见到封华琰的急掠而来的身影和他阴沉焦急的面容,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跪在地上给他请安。
“陛下金安。”
封华琰停下步子,视线一寸寸扫过满地乌泱泱的人头,“贵妃呢?”
无人敢应声。
“贵妃呢?”封华琰一字一句道,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悬在所有人头上。
“呜呜——娘娘在殿中。”穗儿妹妹到底年纪小,忍不住哭出声。
得到想要的答案,封华琰收回视线,径直往前走。
那条通往大殿的路好长,他走了很久、很久。
穿过满地的彩灯、绸缎,越过被折断的奇花佳木。
越走,封华琰的心越疼。
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把昭华殿弄成这般模样。
这里,明明是他视作家的地方。
封华琰麻木地走着,恐惧和绝望抽走了他的力气,他已经跑不动了。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就此停下步子。
只要看不到,就代表没发生。
他还能骗一骗自己,告诉自己嘉萝没出事,眼下正好好地待在昭华殿等他。
可他到底没停,强撑着走到了珠帘外。
那道珠帘就像一道屏障,很多人都没有勇气掀开,走进去。
隔着珠帘,封华琰见到了嘉萝。
她明明好端端坐在软榻上,为何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阿萝已经死了。
“霍啷——”
珠帘被用力拨开,彼此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红袖听到声音看过去,越发把自己瑟缩起来。
陛下的样子太吓人,像是随时能提剑杀人,她不敢靠近。
封华琰根本没注意到红袖,他的心中只有嘉萝。
离得近了,才能发现嘉萝并不是“坐”在软榻上,而是倚靠着身后的锦被,才没有倒下。
封华琰慢慢坐到嘉萝身边,破坏了嘉萝身体和锦被之间的平衡,嘉萝的身体出现倾斜,恰巧倒在封华琰肩头。
“若你方才便这样服软,我们何至于吵架。”封华琰勾唇笑了笑,声音诡异地含了点宠溺的味道。
身边的人已经没有呼吸,从前她倚在他肩头时,他的耳边总充斥着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如今,这样微弱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从前你便喜欢靠着我睡觉,睡着了也好,省得你跟我置气。”
“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会气人。”
“过刚易折,性子太倔强不是好事。只有我肯这般迁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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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庆典我命人准备了很久,宴会上的菜单、歌舞都是我精心择定的,料想你会喜欢。”
“你若当真喜欢,便不许再生我的气。”
封华琰歪头看着嘉萝,声音轻柔得可怕。
“你不回答,我便当你同意了。”封华琰又道。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他也不恼,转过头对着殿外高喊。
“来人!”
苏公公垂着头走进来,他守在珠帘外,早已看清里面的场景,贵妃死了,陛下却对着贵妃的尸体说话,和疯了没两样。
宫中最要紧的两位主子,一个薨逝,一个状若疯癫,他的命怎这般苦,有事只能自己顶上来。
“陛下金安。”苏公公跪下身。
“今日乃贵妃生辰,宴会可备好了?”封华琰问。
苏公公一愣,颤抖着声音道:“备好了。”
“既然备好了,还不快开宴,晚了贵妃要不高兴了。”封华琰沉声道。
苏公公迟疑地抬头,目光落在贵妃惨白的脸上。
贵妃这模样,想不高兴也没机会了吧。
“还不快去!”注意到苏公公的视线,封华琰声音里带了杀意。
“是。”苏公公岂敢再看,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逃命一般逃了出去。
“这群奴才办事越发不经心了。”封华琰转头看着嘉萝,“阿萝莫恼,待你生辰宴过完,我再处置他们。”
奔逃出去、刚在手下小太监搀扶下站稳的苏公公听到内室传来的声音,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陛下看来是真疯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陛下要人,他寻来便是。
教坊司的舞女、乐师很快受召来到昭华殿,他们尚不知内室的情况,苏公公不敢把贵妃和那个字联系起来,只得道:“进去以后,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否则,害得不止是你们自己,还有你们身后一家子人的性命。”
“是。”舞女、乐师齐齐应声。
众人心中虽打鼓,更多的却是期待,为贺贵妃晋位之喜,这支舞她们足足排练了月余。
本以为能在贵妃生辰宴上大放异彩,求得封赏,更甚者入了陛下的眼,和贵妃一样在宫里当娘娘。
哪知贵妃一朝触怒陛下,连带着她们也无出头之日。
峰回路转,机会又到了她们手边,她们一定要牢牢抓住。
众舞女挺直脊背,宛如一支支盛放的荷花,踩着莲步走进内室。
她们挺直的背脊在看清室内场景后一齐弯下,面上的笑容也齐齐凝在脸上。
她们看到了什么?
陛下和贵妃并排坐着,贵妃虽然倚在陛下身上,那张脸却毫无生机可言,状似厉鬼。
“鬼——鬼啊——”有舞女尖叫。
苏公公在外面听得眼前发黑。
封华琰眯起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尖叫的舞女。
女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得干净。
“你觉得贵妃很可怕?”封华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