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蓉默默站远了一点儿,让他们有个说话的空间。
在钟翊心疼紧张的目光中,余惜在地上挪动着身体,艰难地挪动半米后,她抓住了他垂在身上无力的手。
他手上的绷带已经崩开成碎布条,掌心还是那么冰凉。
“从前都是你主动到我身边来,可现在你却一动不动。”她低着头,似是苦笑,“你知道这半米我挪得有多丢人和艰辛吗?”
钟翊眸光变得自责,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求饶一般,碰了下余惜的手心。
余惜抓紧他的手指,忽然哽咽出声:
“你的手…不热了。”
钟翊闻言,试图像往常一样催动内力,让手心发热。
但一催动,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余惜的身上都被溅了他咳出来的血。
钟翊看着她衣服上的血渍,“对不起,小姐。”
余惜摇头,不再在意这些。
钟翊另一只空着的手伸进里衣,掏出一张被手帕保护良好的纸张,递给余惜。
“这是老爷,让我交给你的。”
余惜打开来看,读完后,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震惊中带着自嘲。
“原是如此…”
当初迟母爱上外男,被迟仲发现,他深爱迟母,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怒不可遏的他残忍杀害了那个男人,又打断迟母的腿,将她囚禁。
迟母郁郁寡欢,迟仲怒气微消准备和迟母重新相处时,迟母却丢给他一个惊天霹雳。
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也就是迟存玉。
生下迟存玉后,迟母也没能开心多久,就因心情郁结和体虚多病离世。
迟仲大受打击。
看着小时候的迟存玉,他一度想掐死她。
但爱而不得的他感情已经变得极度扭曲,一边觉得这个孩子身体里有迟母的血脉,他不忍心伤害,一边又想到孩子不是自己的种,让他又恨又恼。
所以他一边给幼小的迟存玉下毒,一边对她极好。
既是不舍和怀念,又是报复和憎恨。
一开始如此,可十几年过去,迟仲已渐渐将迟存玉当作亲生女儿,而不是他发泄的容器。
他开始后悔当初给迟存玉下毒,但这毒已经积留太久,解不了。
甚至每当毒发的时候还要以毒压毒,就像吸食五石散一样,每一次开始痛苦,都需要再吸食一次五石散压制。
迟仲几乎一生都活在悔恨中。
他最愧疚的无疑是害了什么都没做、最无辜的迟存玉。
钟翊被滴在手背上的温热一烫。
少女的泪水流到他的指缝,生出凉意。
钟翊要开口,却被余惜抢先。
“他人呢?”
钟翊垂眸:“…他死了。”
余惜听完一默,十分死寂。
“那…思年呢?”
钟翊无声望着她,像是说话吃力,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余惜眨了下眼,压住眼眶的酸意。
从他的神情中,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忽然用双手抓住他的手,抬首说:
“钟翊,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她仿佛变成一个极度缺爱的小孩儿,在不安地求证他会不会陪在她身边。
钟翊点头:“我会。”
无论他在不在人世,他都会永远陪着小姐。
余惜却哭着说:“你骗人。”
男人的眼神已经逐渐变得迷蒙涣散。
他快死了。
钟翊想说自己没有骗人,却发现张口便是满嘴的血腥味儿。
连话,都已经说不出了吗?
他盯着余惜,眸光眷恋落寞,极力在心里描绘她的模样。
小主,
仿佛要带着对她的记忆进入下一世轮回。
“小姐。”
余惜的视野被泪水朦胧,他的脸变得那么模糊。
她用力擦去眼眶中的泪水,听到他说:
“我,爱,你。”
——天空是下大雨了吧?
她的眼前越发模糊,耳边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她伸手接住他无力歪倒的头,泣不成声:
“怎么可以说完这句话就丢下我一个人?”
贺兰云随无声来到她身后。
“他已经死了。”
少女一动不动地用手撑住钟翊的头,空气中带着死寂的哀伤。
“碎昀,你爱我吗?”
贺兰云随疲色中带着痴狂:
“我爱。”
爱的并不比钟翊少。
“那你会娶我吗?”
“会!”贺兰云随毫不犹豫答道。
昌蓉不自觉皱眉,与她一同皱眉的还有王自白、贺兰宁辉、所有站着的精兵。
高高在上的太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孤女残废呢?
贺兰云随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回答有多么无力。
但他口中绝无半句虚言,并且愿意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贺兰云随。”
贺兰云随抬眼。
“忘了我吧。”
少女的手似乎动了动,还没等他意识到她在干什么,见到她在做什么的昌蓉已经失态地扑了过去。
血色与寒光将他的眼睛变得千疮百孔。
“不!!!”
贺兰云随疯了一般扑过去,将自刎的少女抱在怀里,“我不许你死!不许!!!”
“当前男主恨意值50,爱意值100,恭喜宿主优越完成任务。”
贺兰云随痛不欲生地捧着余惜灰败苍白的脸,毫无形象地癫狂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撕碎他的心?!
…
这个冬天的旱灾,带来的是他心中永久的枯萎和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