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皇帝长身而起,扶舷向下而看,先是一惊接着诧异,原来那舢板人上的江湖人士人人膘悍,露着肩臂,只是脸上青铜鬼脸,面目狰狞,甚是骇人!只是皇帝不知他们是什么?然后萧迟月却知这是袁门中人,他们一向以青铜鬼脸覆面,多在晚间行事,行踪诡秘,无人得识他们真面目,所以抓捕便难,以至朝廷的缉拿海捕公文,形同虚设,毫无用处,难以奏效。今日看来他们定是得到讯息,前来营救丐帮首脑!只怕他们难以如愿。萧迟月心想:我苦心孤诣捉到他们,岂能让你们劫去?
萧迟月在这干人中最为江湖老道,所以便长身向他们喊道:“对过的朋友可是袁门中的好兄弟?”他这话甫一落,只见为首那舢板上的汉子怒道:“奸贼住口,谁给你是好朋友?卖主求荣,卑劣无耻小人!背叛丐帮不止,尚且用迷药迷晕众英雄,将他们虏走,可不是无耻的紧么?”萧迟月冷冷道:“识时务者为乎俊杰!谁教丐帮不知轻重,不识时务,忤逆反上!在下虽为丐帮长老,那是以前的事,早已弃暗投明,效力于朝廷!我是奸贼,岂难道你是好汉?且看将来谁荣华富贵,谁又落魄江湖,逃亡生活?”
这为首舢板上的汉子怒反笑,说道:“自古天道好还,恶人难逃律法,自古皆然。阁下为虎作伥,将来未使有什么好结果!”萧迟月道:“你们自认为英雄,都个个头戴青铜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岂是英雄所为?”这汉子道:“去掉又何妨?”他将脸上那鬼脸青铜面具弃之于舢板之上,只见一脸正气充满鄙视的神情!袁承天见这人可不就是袁门的石万涛兄弟,其后两只舢板之上站立乃是赵三槐和沈冲两位兄弟,只见他们肤色比先前更见黝黑,脸上更显沧桑,经年别过他们一定居无定所,漂泊江湖,连络天下各路的英雄好汉,共襄义举;只是好事多磨,殊非易事。人多经忧患,便会明白在世之艰难,更何况这石万涛领导这袁门中众兄弟,更是艰难,非但要奔走道路,更要躲避清廷捕杀,更要经营生计,不可谓不艰辛之至!——然而每每想到当年袁督师不畏生死,为国为家的精神便觉得自己更要努力前行!袁督师之精神之灵魄虽死犹生,比之那些为了茶华富贵投敌卖国的可不强之万倍!世间之人之人格,之天差地别犹为之大,有人去发易服,为朝为官;有人坚辞不就,归老山林,誓为明室子弟!人之高下立判!袁承天见石万涛兄弟脸色比之先前老了许多,心中一痛,便要流下泪来。可是不行,此时此地非常时候,不可以显露表情,被人瞧破了,便坏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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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迟月道:“这才是好汉子。尊驾是袁门那位好手?”石万涛道:“不才石万涛!”于令仪轻声道:“原来他便是杀官造反,留名道姓于墙上的那位石万涛?”萧迟月回头看了一眼于令仪道:“可不是。他杀了官人之后,便在墙上写下:杀人者石万涛!为天行道!他便是袁门首逆!罪大恶极!朝廷发文凡有举发者,擒获者赏银万两!可见朝廷对他恨入骨髓!认为此乱党罪不容诛!”于令仪听后释然于心,心想:原来天下还有这么多不惧生死的汉子!只是焉也太傻,为了遥不可及的理想去奋斗,将来性命都丢了,值得么?还不如快快乐乐,无拘无来,无嗔无欲去过一生!只是世上之人谁人做到?便是自己不也利欲心重,当年为了丐帮帮主之后,与这萧迟月共谋大计,本来那次君山大会只要假冒袁帮主那人废了传功长老陈元龙,那么剩下的律法长老陆进元和护法长老彭长春便俯首听命,谁想平空出了姓袁的小子击败萧迟月,戳穿他们的阴谋,揭穿那假的帮主,因为他手中的竹玉棒才是货真价实的丐帮历代帮主之信物!否则大功告成,自己已然做了丐帮帮主,又岂会被那杨契丹救走,成阶下囚,看人家眼色行事!每每想到此事便恨那姓袁的小子痒痒,恨不得一掌毙其性命,方出胸口恶气!——而今,得知这舢板上杀人越货,亡命之徒便是袁门中人——也就是袁承天的手下,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今日杀了这干逆贼,也让姓袁的小子知道我的厉害!只是看情形这萧迟月要行出头,想想也好,有他出头挫其锐气,自己静观其变岂不是好?想到此处便心平气和,退过一边,让这萧迟月出手。他转头之间,见到那个叫着袁天的肮脏少年神情有些不属,怔怔的样子,看样子有些古怪,那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袁承天见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便悄悄隐退众人之后。
嘉庆皇帝这时对萧迟月道:“萧侍卫你是我皇叔府中侍卫,那么这袁门逆党你拿获,朕定重赏!”萧迟月道:“谢主龙恩!臣下效忠皇上,虽肝脑涂地亦不悔也!”嘉庆皇帝道:“好,忠君爱国,朕的臣下如果人人如你一般碧血丹心,忠义千秋便是好了,只可惜……”他下意识看了下多福安,便打住不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自是暗指那摄政王多铎王叔。多福安忙低头闪过目光,不与皇帝对视。他们昔日都是玩伴,而今似乎生疏了,是君臣礼仪,还是身份有别,则很难说清。嘉庆皇帝也不愿过为己甚,轻轻叹了口气,好怕有一日他们之间兵戎相见,生死以之!这样的场景是他所不愿看到的!难道活在皇家便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在让人心苦心累!有时他好想放下这皇帝的位子,与心仪的人同行,海阔天空,风花雪夜,尽享人生,——可是这却不能够,谁教他是紫微星座,仿佛上天已安排,命格已定,非人所能改变,他只有旰衣宵食,事必躬亲,为了家国,为了天下庶民,只有砥砺前行,别无选择!既使他愿意不做皇帝,他额娘——恭慈太后也决然不会答应!皇位拱手与人,那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之极的事!所以嘉庆皇帝只有勉为其难,一肩担尽天下重担,似乎无人与他分忧!身边的那位上官可情虽然冰雪聪明,那只是诗书一道,至于家国大事非其所能。也许天下只有袁兄弟可以与其分担,可是他又孤高傲岸,不为朝廷所用!他内心深处依旧埋藏华夷之分!便如那袁督师临终前便誓言:一生事业总成空,半生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这是何等悲壮,气壮山河,后无来者的大英雄,大豪杰!古往今来有几人,如他这般正气撼动山河,天地同悲!是为不世出的千古英雄人物!似乎直追岳武穆,而犹有胜之!百年之下,读其诗,见其像,让人戚戚然生悲,可惜不为当时所用,而遭剐刑,是为可悲之大惨事!嘉庆皇帝每每读其诗,阅其文章行止,便想见其人,因为历来英明天子都敬英雄豪杰,而鄙视无耻小人,犹以出卖家国、君主的奸人为最!
这时大船上放下小船。萧迟月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便轻飘飘跃下大船,落在小船之上,以力稳住小船不上下浮动。石万涛见这萧迟月为了在嘉庆皇帝面前邀功请赏便显出这定力,好教袁门弟子信服。只是他忘了如果袁门中人尽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行此忤逆之事。后面舢板之上的赵三槐和沈冲见这萧迟月大喇喇的模样,便心中不平,便要出头。石万涛回头看了一下二人。二人便不再造次,因知石大哥必有所为,绝不会让这萧迟月张狂造次,否则袁门以后怎么立足江湖!
萧迟月见他显示了功夫,对方不为所动,便道:“石万涛见本侍卫还不束手就缚?”石万涛道:“当年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虎假狐威,今日又见!”莉迟月怒道:“死到临头,不知悔改!且看今日谁生谁死?”石万涛忽然仰首向天,说道:“经年不见少主,不知如何?如果他在,岂容尔等张狂?”萧迟月道:“今是天朝上国,威仪四海,四方朝奉,是自古而今未有之盛世!尔等祸乱天下,罪不容诛。听某一言,弃暗投明,尚有生机,否则祸临其身,悔之晚矣!”石万涛冷呵道:“当年不知亡国悔,今日始知大义在人间!奸贼授首吧!”萧迟月冷冷笑道:“你自以为是英雄,却不知是懦夫。一人之死,轻于鸿毛,为万人为天下人死则重于泰山;而今非是乱世,却要寻死,岂不是傻子?”赵三愧有些耐不住性子,叫道:“石大哥跟这背主弃义之徒罗唣什么,索性杀他娘的,为丐帮众弟兄出口恶气!”其实此时如杀了萧迟月便是杀官造反,因为萧迟月而今已不是江湖中人,而是朝廷中人,是为王府侍卫,身份已是不同。如若杀他已不是江湖争斗,而是与朝廷为敌,其中利害关系石万涛自是明白,所以心中尚有犹疑,可是而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舍生取义!人生一世,所为何来?为光明故,为世间浩然正气,为既往开来之盛世!人的生命之渺,尤如大海之一粟,有时微不足道,可是他所迸发出的正义光芒却可以光耀千秋!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圣贤莫不如此,以其短暂的生命为这乾坤世间留下千古不朽,赫赫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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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袁承天身在大船,离嘉庆皇帝也不太远。他见石万涛大义凛然,慷慨激昂,蹈死不顾的模样,心中便无由生起一种悲天悯人的伤感。忽又生起念头:我要救这石兄弟免于罹难;可是忽尔又想不行,这样小不忍乱大谋,非但救不下石兄弟,反而会害了他们,因为皇帝本意未必要他们性命,只为招降。是以萧迟月才说出让石万涛他们所谓:弃暗投明,为朝廷所用,其实是嘉庆皇帝事先授意,否则他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嘉庆皇帝实有擒虎心而无杀虎意,所以不当有所作为,否则反而坏事!袁承天便忍住不前,静看场中变化。
萧迟月见石万涛心意,不为自己言辞所动,便动了杀机,心想:且擒住尔等,交于皇上发落!
这时有几只海鸥低低飞来,扑打翅膀叫着声音。萧迟月心中烦闷,扬手掷出几枚银光闪闪的蒺藜,正击中那几只海鸥。海鸥本为觅食,不料横遭无妄之灾,丧命大海,不一刻海水中跃出鲨鱼,将它们吃掉。海水泛起淡淡的浅红,向四周荡去,不一刻便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原来生死只是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