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照得人头脑晕沉沉,眼前时不时冒出金星。刽子手眼见午时将至,用手挥了挥手中刀,让四下围观之人感到森森阴气,说不出的骇然。忽然人丛中奋力挤进一个孩子,大声叫道:“爹爹,孩儿送你一程。”只见这孩子手提一坛老酒,向吴振尘挤来。吴振尘面色如生,毫无惧色,见是孩儿吴新奇,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酸楚涌上,泪水流下,哽咽道:“新奇,你不要伤心,爹爹死后你莫忘了自己本来面目,知道么?这天下原本是我们的,却被蛮夷占领,以至沦为腥膻!孩儿记得咱们衣冠服饰是右衽,而不是左衽!记得当年洪武大帝朱重八有言驱除鞑虏,恢复中国。他虽复国,谁想而今又自亡国百多年,不知何时才能重复汉人天下!”吴新奇此时泪如雨下,嘶声叫道:“爹爹,孩儿不要你死!”吴振尘用手抚摸吴新奇的头顶,不觉喃喃道:“人之生死一念之间,世间大义真当以死争!有岳武穆尽忠而死,有袁督师为国而死,他们皆是当世之时不世出的英雄,奈何世上神明不庇佑他们,最终以至身死国灭!是悲是哀,不可尽知?”
这时刽子手,腆着油光凸突的大肚子,抬头看了一下正午照人的阳光,行刑时刻已到,犹见这小孩子与其爹爹有诉不完的离别,心中生嗔,说道:“行刑时刻已到,小孩子走开。”这时台左的监斩官却是多福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正不知心中何想。忽地他从桌上拿起那面写着“死”的生死木牌,向地面抛去,大声道:“午时三刻已到,斩!”刽子手听得命令,不再迟疑,挥刀而落向着吴振尘脖颈砍去。青天白日只见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向着吴振尘砍落。这时被驱逐一旁的吴新奇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眼见得生离死别,人鬼殊途只在刹那,不觉得头脑晕厥就此倒下不省人事!还好身后有人扶他,才不至头脑撞地受伤。只见是位出家僧人——却是京城天宁寺的住持九指长老,他亦是路过,见此间杀人,忽然心生慈悲,要为亡者祷告,不意见到父子二人片刻之间便要生离死别,又见这小孩子吴新奇因悲伤过度,便自晕厥便挤进身边,以手扶持,才免了摔倒撞伤之虞,否则便无幸理。周遭之人都为看客,所以也无人注意他这举止,更有那手拿木碗要接人血,以为药引,蘸血馒头以治痨疾,看着众人麻木不仁的神情,少有悲天悯人之状,不觉心中一冷,我爰世人,世人却个个为己之私,而枉顾他人之生命,是人可悲?抑或世情可悲?九指长老长长叹了口气,心生悲哀,心想:这些世人看着自己同胞死亡竟都表现出于己无关的冷默状态,让人沮丧,这样的族人也可复国?他满怀心事,抱起吴新奇走向天宁寺,正午的阳光照得他越发高大,身后却无人看顾,更多得是私下议论纷纷,对其品头论足,以为出家不可管方外之事,他拿走吴新奇纯属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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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福安身踞高座,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想:看这些汉人懦弱如斯,看自己同胞受难竟丝毫不为心动,沦为看客,这些人竟而麻木如此,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姿态,一旦祸及己身,便哀嚎辗转于苦难之中,看来这些族人不足为虑,可虑者乃是袁门,天下各大帮派皆臣伏于朝廷,连丐帮也自屈从,那秦于卫虽为丐帮帮主,然而却无领导之能,如果不是有执法长老陈元龙、传功长老戴复古、护法长老彭长春、律法长老陆进元,同心一气,全力协助于他,只怕他一时半刻也做不了丐帮帮主,自前任帮主袁枚去后,帮中似乎再无英雄,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似乎丐帮已无中兴之能,日渐式微已成大势所趋!泉下有知的袁老帮主,恐怕也要生嗔,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刽子手的斩刀迎着耀人眼目的阳光,目下正是五月天时,天气燥热。他赤膊背上晒得汗珠之下,不知为何他今日左眼跳个不休,似乎将来不祥之事发生,可是随既又想:自己怕着什么?有摄政王多铎四阿哥亲自监斩,又何况还有王府的侍卫,更有昆仑派的新近掌门傅传书,可说万无一失,可是自己内心总是扑通扑通兀自跳个不休,不知却是为何?
多福安看了他一眼。这刽子手知道这王府的四阿哥嗔怪自己今日行刑婆婆妈妈,似乎心有所忌。一道耀人白光闪过半空,行刑的刀向着吴振尘的脖颈斩去。吴振尘双目一闭,只是待死,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终于可以和丘帮主地下相会,一叙衷肠,想那丘方绝帮主一世的英雄豪杰,不想竟而自裁而亡,着实让人扼腕长叹连连,自他去后复明社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不复存在;放眼天下只袁门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余者皆是不堪,就连偌大的丐帮也屈身于朝廷,让人不禁唏嘘,当年前任丐帮袁枚在时,可是反清复明的翘楚,而自袁枚去后,丐帮声威一堕千丈,不复昔年之风光,天下英雄谁与?可惜自己一介书生,不能捉刀杀贼,只能以诗名志,看故国消亡,自古从来事都是国破家亡方知人种贱,人人都是阶下囚,无人可以幸免!
刀落一片寒光——在烈日里让人心中顿凄凉,但是更多的是冷默的眼神。服见得吴振尘性命不保,命丧刀下,忽地一柄短刀凌空飞至,当地一声与这下落的斩刀相撞,竟而将这斩刀击飞。这刽子手老李万万没想到青天白日有人敢劫法场,不由地怯懦地向法场四周看去,以期找到这出飞刀之人。
忽然眼前一花,一人已到吴振尘受刑处,双手一绞将缚在他身上的绳索悉数扯断,那牛筋之绳可是坚韧之极,非有大能耐之人可以扯断,足见这人内功之强。这时踞坐高处的多福安再也耐不住性子,一跃而起,以上而下,飞掌向那劫法场之人拍去。待他看清此人面目之后咦了一声,只见是袁承天,不由神情怔了怔。便是这一怔之间,袁承天将吴振尘拉起,提肩跃出法场,足不沾地向天宁寺方向而去。众侍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得呆了,还是傅传书反应得快,飞身跃过众人头顶,向着袁承天追去。
袁承天只听身后众官兵鼓噪,大喊着如潮水般涌来,心想:目下的情形是救吴振尘为要,至于吴新奇不会有危险,他被天宁寺住持九指长老救去,料无大碍,所以转身又向南门而去。吴振尘见他奔得匆急,汗湿衣服,便说:“袁少侠,你何苦冒着性命危险救我?”袁承天道:“吴先生你忘了当年宁古塔丘帮主和你情交莫逆,一样壮志说天阔,你虽为文人,却有武人的侠气,眼见大地陆沉,别的文士都噤若寒蝉,唯独先生大义凛然,敢说别人不敢说之话,说出了天下百姓的心声,如果先生今日身死,那世间岂不是大义不张,我辈还称得什么侠义?当年丘帮主也是一时迷失,心智不全,以至自裁,让人引为憾事,——否则以他之能重归中土之日,领导复明社旧部,未始不可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争一日之长短;而今故人已去,复明社分崩离析,不复存在,天下少了一股反清复明的势力,这岂不是可悲之事!”吴振尘道:“回想过往之事,丘帮主之豪迈之气度,犹在眼前,只是斯人已去,让人痛不自已。我重回中土,寄身京都,本拟访完旧友,便自南归,心中有感写了一首诗,不想被人举发,要问死刑,如果不是袁少侠援手,此刻吴某早已人头落地了,还谈什么英雄壮志?”
袁承天道:“吴先生心中有故国,我又何尝没有?先前不懂什么民族大义,故国情愁,可是久经忧患,才明白人生在世间的意义?”吴振尘面有诧异道:“袁少侠说来听听?”袁承天又奔出十里,前面是山岰,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回首不见官军追来,长长出了口气,说道:“从前的人只知道忍辱偷生,时间久久反而自得其乐,人人都忘了自己本来面目,家国的真本姓,把蛮夷当正朔,这也是无法可想,天下人尽不相同,多少江湖门派不能洁身自好,甘愿为清廷鹰爪,个个趋炎附势,不知忠孝仁义?如我们一般,在一般人眼中成了不识时务的人,只有流亡于江湖,秘密结社,那有安身立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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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振尘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而今天下看似有道,实则无道,皇帝以仁义之名,行独行之实,虽然宽仁待人,对天下百姓关怀,那只不过是为了暂时笼络人心,以期巩固天下,对异己诛杀,犹以反清复明之势力。——只是奇怪,皇帝似乎对袁门网开一面,并不极力追杀,却不知为何,让人心生怀疑。”他看着袁承天,似乎期侍他回答,以解心中之惑——因为他是袁门少主,众人之头脑,自然明白其中原因。袁承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抬头见日头毒毒晒着大地,还好这大石之旁有株梧桐树遮阴,所以心中便不发慌,他只是说道:“吴先生,一时也说不清,咱们以后再说。此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不然官军追来,可麻烦了。”吴振尘想想也是,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起身又行。
待到前面只见有几处农家,正有农人正房舍前后的田地耕锄,无忧无虑清闲的样子,不远处有绿柳红杏,还有鸡舍,更有大黄狗走来走去,与世无争的样子。袁承天见到此情此景,心生感慨:何日我得闲如此?放下心中理想,放下所有执念,放下心心念念,念兹在兹的清心格格,如那农夫一般戴一斗笠,于青山田舍之间度过余生,无争无求,无情无欲,心地如一,只作一个真正的自我!管他什么军国大事,民族大义,天下兴亡;又理会什么龙争虎又斗?全由他们去吧!正所谓:不为功名不为钱,但求青山藏我身!此生一去亦何求?不见佳人守如玉。桃花庵中有神仙,我种桃花他人看!世上几人如我者,看破红尘皆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