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陈启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句。
闻言,卫燃坐在了紧挨着圆桌的炕沿上,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的布置。目光所及之处,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与那场战争有关的东西。
几乎就在陈启泡好了茶的同时,那小卖部老板也用塑料袋拎着两个西瓜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大爷,我直接切了啊?”
“把刀好好洗洗,昨天切过肉。”陈启嘱咐了一句,便自顾自的坐在了卫燃对面的木头椅子上。
见状,卫燃也再次沉默下来。隔着窗户看着那位小卖部老板熟门熟路的从堂屋找出菜刀,又翻出一块丝瓜瓤,机上洗涤灵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仔细的洗刷着。
片刻之后,这老板用搪瓷的茶盘将切好的西瓜端上了圆桌,热情的招呼道,“尝尝吧,沙瓤的无籽西瓜,甜着呢!”
“振宗,你先去忙你的。”陈启开口说道。
“行!有事招呼我们!我去跟我哥聊聊。”那小卖部老板拿起一角西瓜咬了一口,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间。
“尝尝吧”陈启拱了拱手,“先吃两块消消暑,等下一起吃饭。”
闻言,卫燃也没客气,端起一角西瓜咬了一口,确实像那老板说的,沙瓤,而且甜,同时又难以避免的带着些许的大蒜味道——哪怕刚刚那位老板才仔细的洗过。
仔仔细细的吃完了一角西瓜,卫燃和坐在对面的陈启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您...不问问我从哪来的吗?”卫燃忍不住问道。
“不用”陈启干巴巴的回应了一句,紧跟着却又叹了口气,“胜利...还活着吗?”
卫燃下意识的抖了抖,沉默片刻后答道,“应该还活着,我打算这两天就去看看他。”
“还活着啊...活着就好”陈启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小伙子,你还知道谁?”
“司务长孙延年”
卫燃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侦察班班长林月华,还有李大力和高强。”
“他们都没能活下来”陈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苍老的声音却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嗯...”
卫燃点点头,近乎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们都埋在丹冬的烈士陵园,等我去看过赵胜利老爷子之后,我打算去那边看看他们。”
“去吧...”
陈启停顿了许久,看着窗外的柿子树,近乎呓语般的说道,“我等着你们呢,天天都等着,等你们来找我,领走存在我这儿的军功章。你们要是再不来呀...我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你们...你们怎么就...就不愿意回来了呢?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怎么就不愿意回来了呢...”
“他们回来了”卫燃只觉得胸口堵着几乎喘不上来气,“老爷子,他们回来了,他们早就回来了。”
“回不来了”
陈启叹了口气,带着哭腔呓语道,“那片山头儿,除了石头连棵草都不长,八天,整整八天,就我背着胜利往后撤的时候活下来了,他们都在那呢,一直都在呢。
这夜里呀,只要一闭眼,我就能看见他们,我喊呐...喊呐...我嗓子都喊哑了求着他们撤下来。林班长他不听啊,他说得守住那个破山头,他怎么就那么犟呢?”
“他们回来了”卫燃再次说道,但声音却小了很多。
“回不来了”
陈启摇了摇头,“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了他们一辈子,他们要是回来了,早就来找我了,我也是他手底下的兵,他怎么就不要我了呢?”
“他们...”卫燃说到一半却止住了,“他们...确实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陈启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拄着拐棍慢悠悠的离开房间,穿过堂屋去了对面的屋子。
许久之后,他拿着一个木头相框走了回来。用袖子仔细的擦了擦相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着那张黑白合影里的人一个个的介绍道,“这是孙班长,走过长征的老红军呢!有什么好吃的,都挤着先给伤员病号,他自己当个司务长,还兼着炊事班的班长,倒是天天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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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班长,他可厉害!不到一年就学会招鲜话了。胆子也大,敢摸到美国人的战壕里去抓舌头。
这个!这个就是赵胜利,这小子,唱歌就没在调上过,破锣嗓子比哭丧还特码难听!不过他跑的是真快,美国鬼子的机枪都跟不上他!”
抹了抹眼角,陈启指着合影里那两个相互搂着肩膀的年轻战士说道,“这俩人,坐边的是大李,右边的是小高,他们俩都是南方人,个子小小的,经常冒充难含兵。
他们俩虽然不会招鲜话,但只要换上衣服,用他们老家的方言照样把美国鬼子骗的跟骟过的驴似的,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们往伏击圈里走。”
“这是你”卫燃指着合影里的陈启肯定的说道。
“那时候多年轻啊...”陈启摩挲着合影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您后悔吗?”卫燃忍不住问道。
“怎么不后悔”
陈启叹了口气,“要是再有一次,我就是死也死在那个破山头上!”
“老爷子,一起唱首歌吧?”卫燃突兀的提议道。
“唱歌?”陈启看向卫燃。
“就唱那首歌吧!”
卫燃再次提议道,“我猜你们当时肯定经常一起唱那首歌吧!您给起个头,我和你一起唱!”
陈启愣了愣,原本苍老严肃,甚至带着苦闷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笑意,“那就唱一首!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预备——唱!”
炎炎夏日笼罩的农家小院里,一个苍老但却在调上的声音,和一个年轻却跑调严重的声音,气势十足的一遍遍的唱着那首早已完成战斗任务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