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的正月二十三日下午,庄浪卫被升腾而起的烟尘与硝烟覆盖。
车轮吱呀战马嘶鸣里,慷慨激昂的军乐在城北响起,上百门中小型野战炮在城外排成一排,次第放响,震撼云霄的炮声中,一颗颗炮弹曳着尖啸轰向城头。
实心铁弹死死嵌进城垛,更多炮弹越过城头砸进城内九街十八巷的民居,砸碎瓦顶屋脊,将城内居住的旗军家眷吓得争先恐后逃到街上。
看到这一幕,站在北城墙内侧马道上躲避炮弹的井小六目眦欲裂,大骂一句,揪着身旁乡兵的衣领子,贴着耳朵高喊道:“过来!你去集合城内百姓,把他们都赶到南瓮城去,那炮弹开花!在街上要被炸死的!”
在井小六心里,尽管他才占领这座城满打满算半个月,但城里的一千多百姓都是他的人。
因为这些穷得一家子三四口就一件破棉袄的军户家眷,绝大多数早在今年秋天,就已经吃上大元帅的粮了。
更别说为了安定人心,井小六早就跟他们说过,这座城里的军粮,是让他们一起吃的,官军攻进来,这些粮食他们就见不着了。
乡兵们都是头一次遇上炮火连天的阵仗,吓得都他妈不会说话了,闻言刚点点头,就见马道上一声短促又戛然而止的惊叫。
随即就好像有个皮球被打爆了一般,嘭地一声,一颗黑乎乎的炮弹凌空飞过,向摩肩接踵的马道上洒下一片红色。
乡兵们登时大乱,正听井小六下令的乡兵更是转头就要往马道下跑,又被井小六扬起胳膊薅住,抬手往脸上拍了两下,这才着重道:“你记住,先让她们去取军粮,不准推车,想拿多少拿多少,不是东西北门,是赶他们去南门瓮城。”
“嗯,南门瓮城!”
临着官军发炮前,井小六在城墙上看了,官军只有三千上下,兵力不足以铺开了围住这座小城,一时半会他们还堵不住南门。
“等人把南门瓮城站满,就开城门把她们都放出去,往南跑,有多远跑多远,跑到明天早上,看见红城子就安全了。”
其实井小六想过,把这些妇人小孩留下守城,但一番衡量之下,认为没有必要,不如放她们出城。
如果六百个多少受过训练的大男子守不住这座城城,添上一千妇女儿童该守不住还是守不住。
没有意义再害了别人性命。
就在他下令的时间里,一颗颗带引线的开花弹在城墙、城内接连炸响,有的是开花弹、有的是毒烟弹,将城内打得烟雾缭绕呛得人泣涕横流。
好在井小六的军队都躲在城墙内侧的马道上,城外军队的炮火主要集中在攻打城门楼和城垛,一时半会倒伤不到他们。
即便如此,也把井小六打得胆战心惊,城外一刻不停的火炮,让他在心中暗自咂舌,好奇谢二虎到底在松山干了什么,让城外的甘肃军连个围城阵地都不修,推火车抵近城下就展开狠攻。
流寇攻城都知道先打造器械再挖壕,哪有这种不管不顾上来就干的打法?
城外的丁绍胤并不是不知道挖掘壕沟的道理,庄浪卫守备空虚,稍加围困城内的守军心智不坚就会开城献降……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
但丁绍胤更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挖掘壕沟,更没有时间打造像样的攻城器械,他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火炮,以及赶制的简陋云梯。
因为庄浪卫城虽然守备力量空虚,天时地利却俱不在他。
这条河谷中间是窄处四十步、宽处六十步的庄浪河,庄浪卫城在河东,背靠山脉。
西山与东山俱有一条宽敞山路通向河谷,西山道在北,西大通河堡驻扎的番兵能从他背后袭来;东山道在南,攻山松山城堡的虏骑会从城南进入河谷。
正是这份地形和局势,让丁绍胤不敢发兵渡河经过河西绕至南门外围城,只能在河东进攻北城墙,而且必须要快。
因为根据丁绍胤对周边地势的了解,从庄浪卫城的烽火台点燃算起,他这一营凉州军安全攻城的时间只有一天。
行军有快慢,丁绍胤只能按敌军行进极快来算。
一天之后,松山地区的蒙古虏骑就能从山里冲出来增援庄浪卫,两天之后,西大通堡的番兵也能抵达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