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其他人已经是可以直呼名字的关系了,唯独称呼林格时还会加上敬语,恰好林格也是。这或许说明两人在某种意义上有相似之处,但并非相同。
林格面色不变:“问什么?你的父亲和母亲吗?说实话,窥探他人的家事,并不是礼貌的行为。”
希诺闻言,微微一笑:“但总有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的,何况他们也有理由,总觉得这不是窥探,而是关心。”
“那就更糟糕了。”林格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自以为是的关心更加冒犯了。”
“如果所有人都像林格先生这么想,恐怕我们的私人生活会变得轻松很多。”希诺停顿了一下,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似乎变淡了一些:“不过,关于我的那位父亲,就算你不刻意打听,格林德沃这片土地上也早已传遍了他的故事。所以我想,倒无所谓冒不冒犯的说法。”
“听起来是个很有名的人。”林格道:“就像那位伟大的开拓骑士,或白骑士希伯顿那样?”
格林德沃同样流传着他们的故事,远至博物馆里的展品,近如乡野民间的闲话逸语,古老方尖碑上的刻录是岁月的文书,七弦琴上的乐章则是永世不朽的荣冠,整个圣但尼行省享此殊荣的家族,也就只有白棘花歌丝塔芙而已。
但希诺却轻轻摇头:“只怕这名气未必如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球场和高高的铁丝护网,落在蔚蓝无际的苍穹上,那双氤氲着夏日微醺光泽的酒红色眼眸中,神色不知是怀念还是感伤:“开拓者文斯男爵,白骑士希伯顿,以及……偏执者雷纳德,最后那位便是我的父亲,格林德沃的人们都这么称呼他,但并不以为是一种冒犯,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小主,
偏执者?林格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他做了什么事吗?”
希诺道:“他参加了一场战争。”
“白骑士希伯顿也参加了一场战争。”
“但它们的性质并不相同。”希诺浓密的眼睫毛轻轻刷了一下,看起来就像迎着阳光闭上了眼眸:“我的父亲所参加的那场战争,并不是为了公义,而是为了利益;并不是发生在这片需要白棘花旗帜守护的家园,而是发生在别人的家园中。换而言之,这是一场侵略战争。”
说到这里,林格霎时反应过来:“东大陆的殖民战争?”
“恩。”
希诺的声音几乎如同无意识的梦呓,若非林格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绝对难以听闻。而且球场上那两人磨蹭了许久后终于开始练习了,嗙当嗙当的击球声,盖过了这边的交谈,让声音没有传出去很远:“唯有以正义浇灌的仁善之花才能长久开放——这是我们歌丝塔芙家族的祖训之一,也是世代恪守的箴言。身为高洁无垢的骑士,理应为公义而战,绝不欺凌弱小。因此,当海外的战争爆发,几乎所有贵族和商会都投身于广袤无际的新大陆,试图攫取更大的利益时,唯有歌丝塔芙家族置身事外,谨守本分,绝不逾越。”
“然而,航海贸易的发展改变了时代的走向,来自海对岸的廉价原材料和农产品以迅猛的态势冲击着本土的传统产业,将歌丝塔芙家族的脚步远远抛在了身后——时代犹如浪潮,裹步不前便会被淘汰。若仅是如此倒无所谓,白棘花的后人从不是贪慕奢逸的性格,家族产业虽然萎靡,但也足够维持我们的正常生活了。可当时的歌丝塔芙家族却恰好遇到了一个需要耗费大量金钱才能解决的问题,且迫在眉睫。”
需要大量金钱才能解决的问题……林格起先还有些疑惑,但迅速联想到了什么,因为答案就在他的面前:“洛瑟之林?”
“没错。”希诺轻轻点头:“为了守护先祖与异类们缔结的誓约,从中世纪以来,歌丝塔芙家族一直多方筹备,想要重新买回洛瑟之林,而金钱则是不可缺少的代价。但是,想要购买洛瑟之林的人绝不只有我们,这一大片未经开发的土地能带来多大的利润,是所有传统的庄园主或新兴的工厂主都知道的事情,如果洛瑟之林被他们买下来,异类们无家可归,必将面临被教团联合剿灭的命运。由于希伯顿先祖的缘故,歌丝塔芙家族与共和国政府的关系颇为密切,因此在这件事上有一定的优势,但如果没有钱的话,这一切也只是空谈。”
林格欲言又止:“所以,你的父亲才……”
希诺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一片清澈:“他不顾祖父大人的反对,牵着自己的马——亦是布兰迪的祖父,登上了一艘通往东大陆的船只,并参加了那场战争。三年后他带着一批钱回到家乡,凑够了购买洛瑟之林的最后一笔资金,终于将那个誓约修补完整。然而此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见到他露出一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