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真心

天澜笔录 子慕凌兮 4383 字 26天前

叶臻实在是饿了,坐下大快朵颐,听着苏凌兰在耳边絮絮叨叨,捂着脸把米粒扒拉下来:“阿兰,你喷饭了。”

“啊,是吗……你别说出来嘛。”苏凌兰脸颊微红,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继续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永宁伯家的三姑娘,你也认识,咱小时候一起玩过,南平坊的大姐大。她脑子坏掉了,看上了李尚书府的小公子——啧,也就眉眼秀气点,哪里好看了?整天追着人家跑,人家家里给她气受,她为了装淑女,跟个孙子似的低声下气赔小心。本公主给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还在那给她情郎说话自我感动呢——我是说,你可千万别跟她一样,咱犯不着做小伏低。”

叶臻听她炮仗似的噼里啪啦讲话,脸都憋红了,又好笑又感动,点头道:“好,我知道啦。你慢慢说,先吃饭。”

“嗯嗯。”苏凌兰哥俩好地拍了拍叶臻的肩膀,“对嘛!臻臻宝贝,你可是堂堂公主!你留仙谷还有师父和六个师兄师姐,还有咱皇兄呢,你有横着走的资本!受这鸟气!”

叶臻见她眉目飞扬,不由发笑,却又有些羡慕,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若真这么简单便好了。”见苏凌兰不解地看着她,又说,“公主金尊玉贵,身边之人都想着伺候好你,哄你开心。对公主来说,他们是否真心对你这个人,并不重要。”

“那不然呢?”苏凌兰眨巴眨巴大眼睛,“皇兄说,要努力让底下的人爱戴我,如果做不到的话,敬畏也行。忠诚嘛,可遇不可求,不如利益关系来的可靠。”她狐疑地看向叶臻,正色说:“有些人就是滑头,换不到真心,震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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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我和镇北侯来说,身边的人必须是绝对真心的,任何表面文章,都会是致命的隐患。”叶臻说,想起叶家和望川楼的事,手指在桌下微微捏成了拳,“祸起萧墙,不得不防。”对玄天承来说自然也是一样。血影虽是他的亲信,但并非全是他亲信之人,多年前曾有血影通敌叛国泄露布防,害得玄天承和神策军先锋险些命丧黄泉。自那之后,就算洛逸等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玄天承也轻易不再让他人经手要务。

苏凌兰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凝重,旋即摆手道:“算啦,我不懂。”又说,“那你等镇北侯醒来,看他会不会帮你出头。”

“婆媳关系可不会因为男人偏向一方而缓和。”叶臻撇嘴说,一面又忍不住自得说,“无所谓,姐全面发展,随便挑刺,不服就干。”

苏凌兰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片刻气鼓鼓地感叹:“我是真不懂哦,好好的姑娘们,上赶着被男人挑毛病,还个个寻起自己的错处来。就那永宁伯家的老三,前儿个还来问我,说自己是不是眉毛太粗了不像个姑娘;还说他爹娘觉得自家宝贝金疙瘩还能够上门第更高品貌更好的,都相看了好几家姑娘了,给老三急的!我说那什么花公子照照镜子,脱了衣裳跟盘白斩鸡似的,会几个之乎者也就自诩风流公子,真好大的脸面——我不是说你家那个啊。”

叶臻本听得捧腹大笑,又是义愤填膺,闻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敢说他,我揍你啊。”又红着脸说,“他还就是我的宝贝金疙瘩。”

“哟呵。”苏凌兰连连咋舌,“你这话该说给那几只护崽的公鸡听,他们听了保管喜欢。”又问,“那回头镇北侯知道了这事儿,你怎么处理?他帮谁都不好,那要是甩手不管,也不对啊?”

“我不会说,估计丛刃他们也拉不下脸说,他不一定会知道。”叶臻目光沉了下来,“他要是知道了,随他怎么做,跟我说清楚就行。就是一点小麻烦,他醒来恐怕一时还顾不上这事。”

苏凌兰叹了口气,说:“也是,都是积年的老仆,闹得太难看也不好。”她脸上一时也没了神采,闷闷道:“你说结亲有什么意思,白白受那委屈。”

“这就委屈啦?”叶臻好笑地看着苏凌兰圆圆的白皙光洁的脸,忍不住心生怜惜,“世家公子,多半是从小锦绣堆里养着的,家里当眼珠子看护着也是应当。只要男人不是个耳根子软的,帮理不帮亲,在家能做主,便很不错了。不过公主金枝玉叶,谁敢不敬重?”

“哟,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还敢编排本公主了啊。”苏凌兰哼了一声,“你那位是锦绣堆里养大的吗?人家从小磋磨,战场朝堂上风沙吹过,如今自然凡事都能自己做主。你道上京那些公子哥,有几个能自立门户的?且不说家门孝道束缚,便是得了机会,也少那般有魄力的。”又说,“我瞧近年那几个寒门出身的倒是不错。可一接触才晓得,要么是贪图富贵,冲着驸马之位来的;要么便是一心报效,本公主也不好耽误英才。”

叶臻听得感叹,调侃道:“看来公主小小年纪,已经看破红尘了。”

“我也不想啊。”苏凌兰撇嘴,“皇姐不是十八了嘛,礼部天天忙着替她相看夫婿。我看皇姐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是,反正她喜不喜欢又不重要。我估计我以后也这样。随便咯,人家别算计我的权势,对我好点就成,搞小动作也别给我看见。”又嘟嘴说,“不过我又不是皇姐,也不是一定要成亲嘛。母皇说了,我在家里留一辈子都行。”

两人边说边吃着饭,忽听外头来报说上京特使到。苏凌兰一下子便慌了神,左看右看找不到外衣,只好随手抓了件披风裹在身上,又立时扯下来,三两步跑上床裹上被子,闭上眼睛说:“跟他们说我病了在睡觉。”

叶臻无语地看着床头散落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首饰,走过去打开抽屉一股脑都塞进去,又给她脱了鞋摆整齐。但桌上的两副碗筷大剌剌的摆着,怎么着也来不及收拾了,她正想着怎么掩盖一下,耳边风声忽动。

碧鸾落在她身边,俯身行了个抱拳礼,接着便掠到床边,掀开被子把苏凌兰抱起来,无奈道:“公主,您回自己房间去睡。”

苏凌兰强撑着假装自己睡着了,但眼睫却不停颤动,看得碧鸾一阵发笑,抿着唇去挠她胳肢窝。苏凌兰一下子睁开眼睛,跳下来瞪着碧鸾:“哎呀,本公主自己走。”一面又道,“姑姑怎么亲自来啦?”

“还说呢,彤云彤霞她们,一个个净知道纵着公主胡闹。”碧鸾沉下脸,“很晚了,公主别闹小姐了,让小姐休息吧。”

“哦。”苏凌兰闷声应道,回头看叶臻,“臻臻,你吃饱了好好睡觉哦。我明天再来找你。”

“叫什么臻臻。”碧鸾压低声音,“公主,这不是家里。”

“知道。臻臻,珍珍,都一样嘛,我才不笨。”苏凌兰说着,歪头看向叶臻,“是不是啊,周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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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公主殿下。”叶臻微微垂头说,目送二人关门离去,一回头却被吓了一跳。

床边不知何时静静地坐着个人,正伸出一双白皙纤长的手,取下镶毛的兜帽,露出一张白皙而瘦削的脸。

叶臻一时有些不敢相认,片刻俯身跪拜,口中道:“参见陛下。”

“起来吧。”开口是微微的沙哑。

叶臻闻言起身,因牵动伤口,动作稍缓。她见女帝一直拢着那件厚实的披风,不由微微蹙眉。此时江州的天气虽不算暖和但绝对不冷,室内早已用不到那样厚重的披风。她犹豫片刻,倒了杯热茶,低头奉上,又规规矩矩退开,垂手而立,手指绞作一团。

却听上头传来隐隐一声叹息:“过来些。”

叶臻闻言,不多不少,往前挪了两步。别的规矩她忘得差不多了,这条倒是牢牢记得:外臣之女面圣时不能直视圣驾,无诏也不能立于圣驾十步之内。

“要我去扶你么?”上首的声音微微重了几分,“过来,坐我身边。”

叶臻踟蹰许久,这才慢慢走到床尾坐下,仍旧低着头。

“时间有限,别磨磨蹭蹭的。”女帝蹙眉,“过来些,我瞧瞧。”

“我……草民无事,万不敢耽误陛下。”叶臻说着,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哑了,眼眶开始泛酸。她别过头去,没忍住掉了眼泪,连忙死死咬住嘴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刚重新包扎的纱布又渗出血来。

女帝眸光微黯,倏然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

门刷地打开,在风中晃悠。叶臻以为她走了,浑身一软,蜷起身子靠在床尾,无声肆意地掉起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