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真心

天澜笔录 子慕凌兮 4383 字 26天前

叶臻还未收整好情绪,卧室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她一下便挺直脊背作出防御姿态,目光也变得冰冷。

来人是玄琨。他黑黢高大的身影走到床前,遮住了屋中大半的烛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臻:“夜深,少夫人请回吧。”

“我想多待一会儿。”叶臻手掌撑在床沿,懒懒地往后倾着身子,挑眉道,“还有,您下次进来,可以敲门吗?”

玄琨身影微微顿了一下,沉声道:“自然。不过少夫人,您真的该回去了。”

叶臻没多言语,回过身见玄天承眉头紧蹙,面色潮红,眸中忍不住流露出心疼,于是倾身拈着衣袖替他拭汗。又不禁感到忧心,她方才摸过他脉象,一片盲音,有时候甚至连脉搏都细不可闻: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玄琨将一切收入眼底,眸光闪过瞬间的复杂,片刻开口说:“姑娘与少主不曾定亲,不曾过礼,仅为口头约定。少主婚事,岂能如此草率?况且,尊主恐怕忘了,少主是有未婚妻的。”

“哦?又来一个未婚妻?只怕他本人都不知道吧?”叶臻抬眸,冷笑,“所以呢?您觉得现在说这个合适吗?好一个忠仆!”

许是“忠仆”二字戳中了玄琨的痛点,他登时变了脸色,浓眉倒竖:“不识好歹的丫头!尊主和少主都被你迷昏了头,看不见你如今这副脸孔!你这目中无人、骄纵轻狂的模样,如何当得起少主夫人!”

“我目中无人,我骄纵轻狂?”叶臻气极反笑,“你在说你自己么?”

“少主之妻,合该端庄贤淑,事事以少主为先。”玄琨冷声说道,“少主受伤,姑娘既不过来服侍,想来也不曾将少主真正放在心上。”

叶臻本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再说什么也就是平白给自己添堵罢了。她在心里默念,不气不气,就当他是个屁放了……草,真的越想越气,气得她浑身伤口都痛!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了一丝委屈。那其实只是一点点异样,但因为她惯来在心中高筑防线,故而下意识想到了退缩和放弃。旋即又暗自唾骂自己懦弱,他玄琨是个什么东西,他的话也值得她放在心上?可总不能置之不理,玄琨看起来比遂宁侯还难搞得多,她得想个办法才是。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狠狠瞪了眼玄天承,暗道,得亏你长得好看,不然姑奶奶直接一脚把你踹了,真麻烦!

不过她慢慢想明白了,以玄天承素日威信,必不会纵容下属如此行事。这玄琨是季先生上百年的亲信,恐怕玄天承并不能约束他的言行。就好比假如女帝身边的碧鸾如此行事,自己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可是,玄琨究竟为何对她充满敌意,甚至对季先生的话阳奉阴违呢?是他们私相授受让他觉得她轻浮不自爱?还是她不符合他所谓的端庄贤淑的标准?她不认为一个在季先生身边跟了几百年的人会如此死板小气。叶臻觉得,玄琨要么是对所有接近玄天承的人都有意见,要么就是对她这个人有意见。若是前者,她倒觉得不难搞定,若是后者,为什么呢?

玄琨见她不语,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外头传来敲门声,顿时蹙眉,道:“进。”

丛刃进来,低头回禀:“丛舟回来了,请师父过去。”

玄琨看了叶臻一眼,冷哼道:“少夫人好自为之,不要做多余的事。”接着便出门了。

叶臻蹙眉念着他最后一句话。什么多余的事?难不成有人跟玄琨说过,她要对玄天承做什么不利的事?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也顾不得生气了。又听门口有脚步声,只见是丛刃进来,行了个礼说:“师父已经走了。让少夫人受累了。”

叶臻心思敏感,仅从这一句话就品出了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一时却又拿不准丛刃的态度,是而沉吟不语。

丛刃低头道:“公主那边已经传膳了。侍女来问姑娘,您是回去用膳,还是在此稍坐?”

叶臻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见他说话的姿态,觉得甚是有趣,淡淡道:“劳烦你替我回了,说我过半个时辰回去,不必等我用膳。”

“是。”丛刃转身出去吩咐了,片刻又转回来,送来了厚实的狐裘披风,又奉上热水,道:“您无需伺候少主。属下守在房中,有事您叫一声就成。”

叶臻见他站到了屏风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这边,不由眼皮狂跳。她觉得手中捧着的热水像是要烧起来,随手放到床边案几上,强忍着背后的炽烈目光。她见玄天承嘴唇干裂,便想着喂他些水喝。才将水吹凉了送到他嘴边,眼前忽然黑影一闪,那杯子便到了丛刃手里,杯子里的水洒出,她下意识伸手去拦,水大半都洒在她手上。她悠悠收回了手,抬眸挑眉看去。

丛刃对上她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头,低声道:“何须劳您动手。”他半晌不见回音,禁不住回头去看,却正对上叶臻似笑非笑的眼神。

叶臻从怀中掏出了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渍,露出纤长的手指和粉嫩的指甲。掌心的血迹被水洇开,红艳艳的一片。“丛刃,玄琨的高足?若是你师父和少主的命令相反,你听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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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刃后背微微沁出冷汗,片刻回答道:“不会有这种情况。”

“哦?那最好了。”叶臻这样说着,心中却打了个突,玄琨在这些人心中地位如此之高,放在平时自然无伤大雅,可若是遇到了原则性问题呢?她不由想起日照峰中那人的话。对于玄琨这样活了上百年的人来说,她和玄天承一样,不过是几十岁的幼崽;而爱护和爱戴本就全然是两回事。

她只能道是自己多想,又嘱咐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便点到为止,重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悠悠地喝了一口。然而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她是个从小万事自己做主的人,很不喜欢别人教她做事,尤其是不讲道理的管控。倘若这玄琨师徒二人能讲清楚她哪里不好,她或许还会虚心改正,但这两人蛮不讲理的态度,实在是让她怒火中烧。若非碍着玄天承情面,她此刻早已发作。

她冷眼旁观丛刃喂玄天承喝水,后者却牙关紧咬,丝毫不给面子,忍不住道:“我不明白,我跟你们有利益冲突吗?都是想他好,不是吗?”见反复几次一直喂不进去,反而弄湿一大片,她实在忍无可忍,劈手夺过茶杯摔在一边,冷笑道:“你们跟他也没多亲近,在这里给我摆什么架子!”

“你……”丛刃皱眉看着她,半晌冷下脸说,“属下等奉命保护少主,不敢有违。”

“奉命?奉谁的命?他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人呢?”叶臻冷笑,又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别回答什么他没告诉你们。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们,想过没有?”

她重新倒了水吹凉了凑过去,轻轻摩挲着玄天承的脸颊,他就松了牙关,乖乖地把水吞咽下去,而后无意识地蹭着她的手指。她不由微红了眼眶,愈发觉得心里难受,嗤笑道:“你们心里怎么看我,我压根不在乎。我是不是你们少夫人,是我和你们少主做主,不是你们,懂吗?”她抬起头,目光冷冽如刀,“用不着给我下马威。本来选择权就在我手上,我若是一个不高兴不伺候了,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丛刃额角沁出冷汗,尴尬得不敢看她:“少夫人,属下只是不愿您受累。”

“行,好意我心领了。”叶臻微微缓和了语气,“他身份敏感,我理解你们处处防备。我今日说话的确有过火的地方,但我就是这么个态度。善意都是相互的,嗯?”

她用手帕轻轻地擦去玄天承下颌水迹,站起身来,叠好披风挂在衣架上,径直出门回房。

厢房里摆了一桌子的菜,个个样式精致,令人垂涎欲滴。

苏凌兰穿着一身寝衣,头发披散在后背,翘着一只脚搁在椅子上吃东西,一面指点侍女将这个那个菜拿下去,等君姑娘回来再热好端上来。回头却见叶臻进门来,不由挑眉:“不是说还要留半个时辰么?这就回来了?”又招手说,“来来,你好久没吃老杨做的菜了吧?我这回下江南把他带来了……怎么啦,他们给你气受了?”

叶臻摆手,笑道:“谁还能给我气受?是他们被我臭骂了一顿。”

“干得漂亮!”苏凌兰看似没心没肺,但在宫里长大,猜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她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你随便骂,本公主给你撑腰!瞧他们那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就来气!”又忽地皱眉,嘶了一声,“不过那个老头好像还挺厉害,你打得过不?不然本公主把影卫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