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和凉州,皆是三百钱。”
蜀地自不必说。
此时的凉州与后世不同,乃是水草丰茂,畜牧发达的富饶之地。
凉州主要河流如弱水等,春夏之季常发大水,可以乘船直达居延泽。
冯某人主政凉州时,曾下令不得在居延泽周围伐树,围湖造田,甚至还立碑为戒。
不是因为什么环保,而是居延郡作为凉州的主要产粮区,需要居延泽作为天然水库,蓄水防洪。
让人反直觉的事实是,凉州的粮价,在整个后汉时期,只要没有战乱,都会比大汉内地低。
“那卢公知道大汉所控之地,哪里的粮价最贵?”
“不知。”
“雒阳,一千钱。”
雒阳唯有崤函古道与关中相通,想要利用大河,不是说不行,而是太过耗费人力物力。
两汉四百年,光是开凿潼关到函谷关这一段大河两岸的纤夫栈道的工程,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但……修修停停,停停修修,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大规模运粮。
除非是败家子,对运十船沉九船的损耗无动于衷。
再加上雒阳新复,又是处于前线,粮价自然是最高。
但饶是如此,仍要比邺城低了数倍。
说完了粮价,冯大司马这才对着卢毓微微一笑:
“卢公你说,如果长安的粮价涨到一千钱,邺城的粮价会涨到多少?一万钱?还是三万?十万?”
粮食这种民生必需物,价格涨幅过了一定阈值之后,就不再是继续线性往上涨,而是以幂函数级别地向上涨。
因为有价无市。
最怕的就是你开再高的价格,也买不到。
“现在的邺城百姓,用三五千钱才能买一石粮食,卢公不担心邺城百姓受苦,反而担心只用三五百钱就能买到同样粮食的大汉子民受苦?”
冯大司马发出了灵魂暴击:
“此与屠城之军责问仁义之师当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卢毓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见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回座位上。
冯大司马不去管对方,大热天的,说了这么多,有点口干,他向着左右示意了一下,很快,左右就端上来一碗散发着冷气的冰酪。
经过这么多年改良,冰酪所用的羊乳和牛乳已经不再是像最早那般有腥臊味。
所加的糖也不再是麦芽糖,而是蜂蜜。
挖了一大勺放入嘴里,滑腻爽口,委实是夏日里的消暑良物。
“给卢公也来一份。”
一口气炫了大半碗,冯大司马这才重新开口道:
“司马公刚领兵到苇泽关,便派了卢公前来,试探也好,示威也好,邀战也罢,足见其志。”
说着,冯大司马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司马公快要到古稀之年了吧,还是已经到了?”
“如今居然还要亲自领军,于阵前与永相争,真可谓老骥伏枥是也。只是不知道,以司马公之高龄,尚能适军旅之苦否?”
卢毓本没想着吃这冰酪,但光是闻那香甜之气,就让他忍不住。
听到冯大司马这么一说,他只道对方这是明褒暗贬,于是连忙嘴里的冰酪咽下去,肃容道:
“冯公既知老骥伏枥,岂不知老当益壮之理?太傅年事虽高,然则这些年来总理河北军政,事无巨细,无一遗漏,众人皆服。”
冯大司马嘴角轻轻一挑,笑容有些古怪起来:
“哦?是吗?司马公以这等高龄总督河北军政,要做到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岂非要日日熬夜,难有闲睱?”
“太傅为大魏鞠躬尽瘁,即便夙兴夜寐,亦无怨言。”
冯大司马呵呵一笑,点头,略有感叹:
“其实抛开双方立场不谈,今天下能入我眼者,唯有司马公而已。”
“就算我与他各为其主,我亦深为佩服其韧性不拔。有生之年,能与司马公这等人物做对手,不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乎?”
听到冯大司马这番英雄惜英雄的话,卢毓大感意外,没想到冯公对太傅竟然是这等看法。
再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此人一语就道破了太傅派自己前来的深意,甚至还反手就给了自己巨大的压力。
冯公与太傅,两人果真是天生的合格对手。
非自己这等愚凡之辈所能比拟。
一念至此,卢毓不由地感叹道:
“若是太傅得闻冯公这番话,说不得亦会有知己之感。”
冯大司马忍不住地笑出声来,看出来很是高兴,举碗代酒,说道:
“只是司马公年事已高,又要夙兴夜寐,那可行注意保重身体,也免得说冯某占了年少的便宜,胜之不武。”
“却不知司马公胃口可还好?一日能吃多少?”
卢毓想也没想,直接答道:
“太傅年老,自是不如青壮,又多劳累,一日数升而已。”
冯大司马微笑点头,再一次招手,让人送上来一个木盒。
“酷暑难耐,本就胃口不佳,这里面有我平日所食的冰酪一盒,卢公请代我转交司马公,调剂一下胃口,也好能多吃一些。”
“谢过冯公。”
冯大司马目光幽幽,笑意盈盈。
司马懿事烦食少,年近古稀,偏又要夙兴夜寐,岂能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