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元化尖声细气道:“袁兄弟好高的武功,放眼天下能与本教主并驾齐驱的人寥寥无几,你却是其中出类拔萃的第一个人物,只可惜你我不能结为知己,否则联袂江湖,挣一片天下,可为天下共主,到那时何等威风?袁兄弟你只要答应入我玄天教,那么将来教主之位便是你的,你可情愿领受?”袁承天不由地仰天哈哈大笑,声振里许,回音在山谷之中久久不绝。茅元化见他大笑,不明所以,心想:我言之在理,又有什么好笑的?袁承天见他诧异的神情,又道:“天下之人,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有人行光明路,不行恶人的路,行为磊落,不行奸邪之事,便如我袁门一般,虽不敢说忠义两全,却也不是卑劣无耻之辈。教主你们玄天教的行事作风难道还要我说?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丈夫一生光明磊落,岂行卑劣之事?”
茅元化见袁承天很为不屑的样子,也不气恼,冷冷道:“而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做那无耻强盗的也非我一人,在我看来,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杀一人而取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取其布粟之富,而反不谓之贼乎?天下焉有是理?袁兄弟有时咱们的见识不如古人,犹为奴隶而不自知,反洋洋自得以为主人,实则被其蛊惑而不自知!你说天下莫不悲哀如此,所以我茅元化起事于东北,而成事于延州,而今教众过万,可以想见将来我拥兵数十万,直取帝都也不是没有可能?所谓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也!”他说着话语豪迈,仿佛自己君临天下,锦绣江山便在眼下。可是袁承天心中却觉得他未必能够,因为看天象运转,北斗之星斗转光芒,紫微之星虽有暗淡,却有周遭星辰拱卫,似乎无有亡国之兆,只怕这位教主不世之功业难以成功,因为朝廷气数未尽,也许一切都是徒劳!
茅元化又道:“袁兄弟你的袁门宗旨是反清复明,可说与我玄天教的理想样,要将满清推翻,重立汉人天下,只是你要拥立朱姓后人为王,而我则是君临天下,其实根本原因让天下易手,不过信条有所区别而已。”袁承天心想:你这是混淆概念,因为反清复明我是拥立朱姓后人,名正言顺,而你则不臣之心,想要独有天下,可是这却不能,因为你本来就野心勃勃,为人行事皆不人道,让教中之人人都不伦不类,非人非妖,行为怪诞,尤其说话声音让人着实难受!袁承天知他此意深种,决难改变,自己又何必与他多所说话,只要能拿下他,不怕不救出碧儿。他脸变化全被茅元化尽收眼下,知他心思所在,不由迎风摇展,衣袂更加舞动,一时让人不分雌雄,袁承天心想:此种人到此地步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乐!也许在他只要自己的事业也便是了,也何必在乎五体不全,那只是末节小事,不足以论,只要天下为我所有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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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天色阴沉如晦,仿佛随时都有大风雪,因为天近秋杪,已是寒冷迫人,尤其延州地处穷山恶水之中,春日还好,尤其秋尽冬来之时其天气往往变幻莫常,有时风雪随时都来,往往出人意料,所以延州地方上百姓便多罹难,有时一年收成赶不上地方上苛捐杂税来的狠,以至有人流离失所,处处流浪为家,有时竟是乱离人不如犬的地步,可是地方上豪强依旧花天酒地,风花雪夜,哪管世间有人饿死,这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是世间从来如此,以至有人说宁做太平犬,莫为乱离人。这话之中包含多少人无奈的辛酸,又有谁知?所谓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何时正道?正所谓人间的路走一步少一步,人间饭吃一顿少顿,只可叹万千民众苦,不知何时才得太平?
山谷之中传来狼豹的啸声,在黑暗之中犹为让人心生惊怖,可是在袁、茅二人耳中全不介意,生人死人都习以为常,又何况这无情禽兽,人间苦,多离别,生时有快乐,去时多悲哀,想想人之一生,出生入死,到头来一场空,便会觉得万念俱空,人生在世几十年不过一晌贪欢,又说什么龙争虎又斗,那只过是虚无的幻象?百年后谁弱又谁强?
天地之间忽然大雪满天飘,将这山谷河川妆上白茫茫容颜,虽然这延州的大雪无法可伊犁相提并论,更遑论那宁古塔大城边地极寒的大雪更加无法相比,可是已比中土的大雪有过之无不及,便刻树木山石尽都换了颜色,让人心一时空索索,竟有种与古人旷达无二致的心境,有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千古之慨,有种我身不知是何人的臆念杂想。可是说也怪,只见山谷不远处有河水悠悠,云气氤氲,雪花入水既融,还有河中竟有渔儿悠哉优哉,不为世间的一切顺恼困挠,可以自得其乐。袁承天心下甚为奇怪。茅元化却手脚不停,向着袁承天左突右拿,凌厉招式几乎迫得袁承天左支右绌,此时才慌忙收起杂念,一心对敌,心中暗暗懊悔,今次魔教之行非但未能为碧儿医毒,反而落入人手,自己焉也无能,如果不能救回碧儿迫得魔教长老茅元名为其碧儿医治活命,自已也不要活了。想到此关节,便心念合一,一意对付这茅元化,不再心生杂念。茅元化见他收起杂念,拳脚便有章有法,不再胡乱出招,也是无由得胜,心下不免有些惶急,一个不小心被袁承天“乾坤一指”中“又见轩辕”指风扫中眉心,不觉啊呀一声向悬崖下跌落。袁承天也未想到他竟会避之不及,实在是出乎意料之事。只见茅元化虽跌落下去,但是并不狼狈,尤见大衣飘飘,仿佛御风而去,可见其功底着实不凡,虽败尤荣,不见张皇,反而从容,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袁承天心想可不能让他走脱,自己还要向他问出茅元名的下落,迫他出手抑或说出《无相密要》的功法要旨,自己潜心习练为碧儿医伤活命,所以今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脱,否则便没了希望,只怕碧儿真的要死了,那么自己活着也无意义了,所以不管怎样都要一击成功,方不辜负昔年师父之活命大恩。
他也跟着纵跃而下,他都不能够如那茅元化般御风而行,只有下落之时借助突兀的山石手脚并用,或抓或勾,或蹬或撑才可缓一缓急速下落带来的不必要的伤害,不一刻他身子已落在谷底,只见不远处的河水清清,仿佛还有山花在旁——不错那是桃花树开,映得河水也美,有种说不出的意境,河水之中氤氲气起,映得万物迷离,似乎让人感到有些不真切,似乎是无尽的幻境,抑或是虚无飘渺的仙境,那就不得而知了。
袁承天极目四看山谷空荡荡,并不见有异,也无人踪,也无可隐身之处,并不见茅元化的踪影,心下纳罕,明明见他落下,怎么忽然会平空消逝不见了,真是奇哉怪也,真有些不可理喻,难道这茅元化也会忍术隐身之法,似乎那也不可能,因为他未与他们交集,怎么会那种武功密术?可是他又再寻找,依旧不见任何可疑痕迹,心想难道这位玄天教主会遁地之术不成,借土遁逃了?这似乎更加不可能,只因此处是山石坚硬逾铁,再高深的武功也绝无可能借土遁而去,可是他又在哪呢?
这时河水忽拉声响,波涛涌开,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而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初到延州地界那个被官军所追杀的少女,不知为何今时今地却又在此时出现,有些出人意料。那少女尖声细气道:“公子好忘,才分别几时你便忘了小女子。”她说话之中似乎还带着埋怨亦是娇嗔。袁承天脸上一红,嗤嗤道:“怎敢有忘,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所以急着赶路,当时未请教姑娘芳名。”这女子格格一笑,花枝乱颤,笑道:“姑娘姑娘!你道我是女子……”袁承天道:“你不是女孩子却难道是男孑?”这女子又尖声细气道:“咱们且不说这些,当初我被贼官兵追杀迫害,全仗公子出手,得以免灾,当时未来及叩谢公子,今时又见可说是宿缘。”袁承天听她说宿缘,脸上不由一红,嗤嗤道:“那里那里!区区所为,不足挂齿!本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所寻常,非但是姑娘有难,便是寻常老翁受人欺负在下也当义所当为,决不含糊!所以大恩不言谢,姑娘不必挂于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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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听袁承天如此说话,似乎他之求自己并非有意于自己,而是为了侠义所为,心中忽然不快,从水中跃身而起,曼妙身姿一览无余。袁承天转身过去,不去看她,可是心头怦怦乱跳,脸红耳赤,因为他内总是秉承君子之道:非礼无视、非礼无听、非礼无言……的道德准则,以为君子之慨,天下之楷。可是这女子却不以为意,又自尖声细气道:“我为公子抚琴一曲,公子可愿听否?”袁承天欲拒还休,心想:倒要看看这女孩子有何能耐?他这才转身,只见少女湿衣而坐在一块青石,身上散着白气,以内力将水分蒸发,不过片刻湿衣亦干。又见她身抱一张古琴,再看古琴竟赫然是东汉时朝蔡邕先生所制的焦尾琴,此尾实为天下名琴之人,琴声玲珑有意,轻轻抚来动人心魄,唤人清醒,迷途而返,所谓天下名琴不过如此!
少女初抚《凤求凰》,其意缠绵,其意不言自明,可是紧接着叮冬一响,画风忽变,铮铮淙淙高山流水,似乎伯牙子期,知音难求,诉不完心中所求;忽又琴声高扬,仿佛鹤唳九天,声达云霄,琴声凄惨又带无尽的悲凉,似乎向世人诉说在世愁苦,画风又转,眼前迷茫,凄月当头,又见一刑场,有人犯罪,触诋律法,披头散面,而无惊怖,坦然面对生死,行刑之人亦无表情,可是内心翻涌,敬仰这位好汉子——却原来是为嵇康嵇大人,其视死如归的精神感动后来许多人!这才是世间的真正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