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衣转头回去看向屏幕,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柄,在屏幕上打下了一行字:“没有不专心,是哥哥太强了。”
源稚生怔住了。
他看着绘梨衣的脸颊,上面没有写着任何情绪,读不出任何东西。
他知道绘梨衣天生一张无悲无喜的脸,许多家主都认为上杉家主精致得像是一个没有变化的人偶,所以也先入为主地代入这种思考模式,认为这个红发的女孩比起一个活人,更像是在神社中束之高阁的祭祀用礼刀。
在每逢祸事的时候,他们便恭敬地将这把刀从神社中请出,由天照命的源家家主挥出,刀光所向,土崩瓦解,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天照命的光辉依旧会照耀蛇岐八家的土地。
源稚生很讨厌家主们的这种想法,可却不奇怪他们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绘梨衣很少向其他人表露自己的情绪,唯一能了解她的途径,恐怕就只有那双眼睛,那双完美得就像是琉璃厂最好的琉璃造出的瞳眸。
在她高兴的时候,她的眼神会更生动一些,多出一些邻家少女的感觉,其他时候她的瞳孔就像光滑的镜面,只反射外界的光而变化。很遗憾的是,大部分人见不到第一种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能让绘梨衣的眼眸生动起来的人数恐怕不超过三,源稚生是其中一个,也是第一个。
和源稚生在一起的时候,绘梨衣的那张脸颊才会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那双瞳眸才会罕见地生动起来,专注地看着屏幕里操纵的游戏角色,会让人想起蹲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凝视着逗猫棒的猫,那是一种即使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你也能感受到勃勃的生机在那完美无缺的躯壳下蠢蠢欲动的感觉,只有那种时候,绘梨衣才会更像是一个“人”,而非一把神社中供奉起来的神器。
可很遗憾的是,起码在今天,源稚生在绘梨衣的眼眸中读不到那个熟悉的女孩,也感受不到那股生机,那被屏幕照得微微发亮的暗红瞳眸里,源稚生只见到了倒影着的自己的余影。
作为一个“人”,源稚生认为绘梨衣总有选择的权力,可在家族存亡之际,其实每一个人都不太能自己去选择自己的路,包括源稚生自己。
在今天早些时候的家族会议上,他作为反对者,拒绝将绘梨衣过早地投入那场与猛鬼众的战争,便已经是他最大的能为绘梨衣争取到的权力,即使最后还是失败了。
绘梨衣会为这件事生气吗?
很明显是不会的,绘梨衣从来不会为家族对她的任何决定生气,所以罕见的今天能让这个女孩向源稚生摆“脸色”的原因,不大是猛鬼众和蛇岐八家的冲突这种宏大的事。
绘梨衣怄气是因为别的事情。
说来也是有趣,如果源稚生将现在绘梨衣身上表现出的情绪告诉其他人,恐怕不会引起任何的忧虑,反而是会引来各种诧异。
因为正常了解绘梨衣的人,都会认为“怄气”这个词用在这个女孩身上太过高级了。
它委实不适合出现在一个这辈子做过最叛逆的事情不过是悄悄去机场接机的女孩身上。
上杉家主从不会闹别扭,也不会跟人赌气,即使那一次离家出走也不过是天性使然对环球影城以及迪士尼乐园的渴望所导致的,而不是想要故意气谁,让谁不高兴和感到害怕。
所以大家都会认为上杉家主只是一个人偶,一把神社中的礼器,因为人偶和礼器是不会有叛逆的情绪的,刀只是刀,太久不用或许会生锈,但绝不会生气。
所以源稚生在品味出了屏幕上那含着淡淡的怄气感的字眼中的情绪与韵味的时候,没有打心底得因为这个看着长大的妹妹忽然得叛逆而感到发怒或是担忧,反倒是从心底最深处爬出了一种释怀和欣慰——像是再度找到了绘梨衣为人,而非为器的有力证明般似的感怀——即使他本就从未将绘梨衣视为人之外的其他东西,只是乐于在细枝末节上见到能得以抨击那些报以其他目光看待这个女孩的人的证据罢了。
源稚生安静了片刻后说,“时间是会让一段感情生疏的,即使你们以前的确拥有一段友谊,可像是他那样的人,身边的友谊,以及大于友谊的情感总是纷纷扰扰,就像蛛丝一样黏在他的身上,时间久了,自然会忘记以前的事情。”
绘梨衣敲打手柄,光标在屏幕上的二十六键键盘上快速移动,打出一行字:“哥哥是事先就知道了吗?”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别忘了,我与他打交道的时间,可是比绘梨衣早,也比绘梨衣长,他在外面的一些事情,以及一些人际关系,绘梨衣不知道的,我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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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绘梨衣打字问。
“不关你的事情,他所站的位置本就特殊,在这段关系里,他永远都是主导者,是他主动放弃了,绝非绘梨衣你的错。”源稚生轻声说,“可能是黏在他身上的丝网太多了,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那些网已经成为了厚实的茧,手脚被绊住无可适从的他自然会从重处理那些困扰着他的羁绊,而他与你的关系或许早已经被视为了从轻的一缕丝线,裹在茧里无足轻重。”
绘梨衣几次挪动光标,可最后手指停在了手柄的按钮上,瞳眸有些低垂。
源稚生看着似乎有些失意,又像是在独自沉闷思考的绘梨衣没有出声,同样眼神低垂。
在早些时候,矢吹樱为上杉家主画着出席正式会议前的淡妆时,对这个女孩的不安与懵动,轻言做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她与绘梨衣说:如果实在担心对方的看法,不如就看他对你的称谓吧。亲近的人总是愿意一直亲近你,生疏的人无论怎么掩饰都会与你隔起一层无法逾越的壁障。